读书笔记

渔梁的渡头

————夜读孟浩然的《夜归鹿门歌》

山寺钟鸣昼已昏,渔梁渡头争渡喧。

人随沙岸向江村,余亦乘舟归鹿门。

鹿门月照开烟树,忽到庞公栖隐处。

岩扉松径长寂寥,惟有幽人自来去。

孟浩然的一生,比不得李杜,比不得王维。显得有点淡。

读到的是:40岁游长安,应进士不第,返襄阳。与张九龄、王维交谊甚笃。有诗名。后漫游吴越,穷极山水,以排遣仕途的失意。开元二十二年(734) ,襄州刺史韩朝宗约其同去长安,为其延誉。但孟浩然不慕荣名,竟至期未去。

二十八年,他病疹发背,医治将愈,适王昌龄来襄阳,相见甚欢,因纵情宴饮,食鲜疾发而亡。

唐代许多诗人,都比他跌宕,或者说比他灿烂,比他滋味浓厚。

《夜归鹿门歌》是他一生中有特点的剪影。这剪影中,有三个意象:山村,渡头,鹿门。傍晚人从外面,从江上回山村,回到有一豆灯火的家。诗人从家出发,去一江之隔的对岸鹿门山,那里有他的别业。两拨人在渡头相遇,再错身,相背而行。

渡头很喧闹,大家在争渡。

这凡尘的喧哗声,散发着俗世的气息。船只拥挤碰撞,渔利或多或少,语言或愉悦或不满,攀谈,招呼,嘀咕,宣泄,得意,抱怨……不同的语气语调在这里汇聚,不同的表情在这里上演,不同的脚踩上这相同的岸。这里是一个舞台,众生在此处亮相。

渡头的青石一定湿滑光亮,这吵闹声它听了许多年,这黄昏它见了许多次,这里有个和别人背道而行的孟浩然,它能分辨其不一样身影,常常出现在远处山寺渺然的钟声里。

别人日落而息,他似乎是昼伏夜出。

他和别人只有一个交错点:渡头。

他要去鹿门山,晚上去。千帆归尽,他扬帜起航。鹿门,是他给自己贴的一个标签,贴上之后,他的名字就叫隐士。到了对岸,到了鹿门,他便改了身份。

在鹿门,他只有一个朋友,叫庞公,东汉人,平日采药。你只有在鹿门月光下,才能见到他。所以,孟浩然常常去。

柴门,松径,月下,烟雾朦胧的林间,有沙沙的脚步声。幽人,在此处出现。 有点清冷。

弹琴,长啸,坐幽篁?看缺月挂疏桐?亦或眺望对岸尘世的灯火?不知道……

其实,他“隐”得并不纯粹。他在鹿门和乡村间来回走动,不断犹豫,矛盾纠结。他的身与心常常是分离的。他称自己“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多少有点勉强。这勉强里,怨愤是主因。40岁上长安,还失意而归。“波撼岳阳城”的气势消失了。

时不我待了,他上了鹿门。几多无奈。

想用自己来诠释《易》的“天地闭,贤士隐”,想暗示自己明珠被闲置,多少有点标榜。不如陶潜决绝,更不如甘心曵尾于涂的庄子的洒脱。

他的家在对岸江村,他常寄身于山中鹿门。在对岸,他叫孟浩然,在山中,他叫孟隐士。那么,在渡头时,他叫什么?

这渡头,到底渡了谁?众生都在海上打捞,渔利了什么?权倾天下有几人,名动京华有几人,富可敌国有几人!

我们都在海上打捞。

我们常是此岸的孟浩然!

浩然先生想借一苇渡江,借此让求功名而不得的自己得以泅渡到鹿门,化身为轻盈的庞公,到底成功了没?

他死于一场纵情宴饮,没有来得及为自己作个总结,也没能告诉我们答案。

鹿门月光里,有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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