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吟诵

我终于明白，我要嫁的人不是一个怎样的人，而是千万人中独爱他，爱他的任何样子。

爱他贫穷时打电话计算时间自尊自傲自卑的样子，爱他富有时宴请宾客平和宽容又妒忌的样子，爱他得意时拿着证书天真吹牛意气风发的样子，爱他失败时一言不发沉默悲伤想逃离的样子。

我不曾刻意记得，却什么都没有忘记。

妈妈剥了一个橘子，远远的看到爸爸走来，留了一半，跑到爸爸面前说，吃吗，给你尝一个，很甜。老爸一口吃掉橘子，说很甜。老妈就双手握老爸的脸。

我看着便想，将来也要给他剥橘子。也要在他吃完以后握他的脸。

晚上打字牌，爸爸把老妈的牌全碰掉了，老妈一手打在老爸右臂上，撒娇地嘟嘴生气道：“都怪你，把我要的字全吃掉了，本来是我胡牌的。”

老爸就帮老妈把乱丢的字重新整理好说，你看你，弄得乱七八糟，谁看得懂你的字。

我看着那一掌下去心里替老爸疼，老爸却笑的褶子都出来了，露出两排牙还很认可这种赞美。老妈双手去握老爸的脸，像揉小孩的脸一样，亲昵的说：“你个老顽童。”又下意识帮老爸把帽子戴好后收回手来说：“现在，我要好好打牌了，不给你爸赢。”

我便想着，将来老了，我也要这样和老伴打打闹闹到老。一边拌着嘴，一边帮他整理衣帽，宠爱小动物似的去揉他的脸。

给老爸买了葫芦丝和唢呐，老爸非常开心，每天我还没睡醒就听到窗外的葫芦丝声。唢呐太吵了，除了妈妈没有人受得了。

有一天早上，我起床吃早饭，妈妈在准备过年要吃的猪血丸子，老爸正围在妈妈身边吹着葫芦丝。吹一段就说，周氏，来，给你吹个完整版的。妈妈就笑，等会你女儿又说陈词滥调开始了。

我就接了一句说，这个怎么没听过，不是歌吧。

老爸就没了劲，也不吹葫芦丝了，拿着手机翻来翻去。我问他怎么不吹了。他说要翻那首歌。可是他手机没有记录，究竟哪个视频里看到的已经找不到了。我说好了好了，我说错了，这是歌，只是我没听话，向你道歉。爸爸不依，还是要找到那首歌来还自己清白。

妈妈在一旁笑的起劲的说，人家学了大早上才学会的，你一来就说人家吹得不是歌，多扫兴啊。

我心里也跟着笑，这老顽童自尊心也太强了。于是我说，那好吧，是什么歌，你吹一段，我用摇一摇帮你搜。结果没搜出来。我又问，记得歌词吗？老爸就唱了几句。我在百度里找到了歌词，也找到那首歌，就在网易云音乐里给老爸放了一遍，他说就是这首，我仔细听，老爸的葫芦丝还真是这个调。我就说，还真是这个歌，我错了错了，让老爸受了个大委屈。

妈妈在一旁帮腔，本来就是歌，你没听过就说不是歌，看把人家气的。

老顽童还特别强调的说，你不会唱，就说不是歌，那怎么行。才又接着吹起葫芦丝来。我就把那画面录下来了。

我在想，将来我也会在老伴做饭的时候在旁边吹葫芦丝、拉二胡、或者吹唢呐。我的儿女或许嫌弃我，我的老伴永远是我最忠实的听众。

可是我明白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他死的前一晚还给我打电话，安慰我不要难过，好好生活。我以为他是在分享给我面对生活的勇气。没想到这是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