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白衣,齐腰青丝用缎带束起,手执长箫,独倚窗前,吹奏着出塞曲。曲罢,将箫别于腰间,拿起一旁搁置已久的行囊,一跃而出,消失在竹林深处。
萧箫此行的目的地是蜀山。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纵使这路荆棘丛生,狂风骤雨,艰难险阻,她也得义无反顾去闯,这是她名为“箫”的责任,旁人无法取代的责任。
行走江湖,女子身份多有不便,好在萧箫自小就以男儿自居,又习武多年,只需压低声音,扮作男子毫无破绽。行走月余,这天她来到秦岭脚下。进蜀地,必经秦岭,到达汉中。秦岭之后,便人烟罕至,山林密布,险路环生。萧箫走到一旁的茶肆,要了一壶茶,慢慢品着。喝完这壶茶,她就将只身入秦岭,走蜀道,此去经年,无回头路可走。饮毕,萧箫朝秦岭入口走去,却被店家拦住了。
“这位公子可是要一个人进秦岭?”萧箫点了点头。“万万不可啊!秦岭山延绵不知几千里,且林木茂盛,遮天蔽日,多有虎豹豺狼毒蛇。好多进山砍柴的樵夫都有去无回呀!看你也没有刀剑防身,弱不禁风的样子,还是不要进去的好!”“多谢告知,无妨,我自有防身之术。”茶肆里的其他人纷纷侧目,看向萧箫,摇摇头暗叹无知者无畏,却也没有人再上前阻拦,只望着那个白色的影子消失在林海中。
入得秦岭,时常无法辨别方向,行走数十日,方才到达青泥岭,这里是毒蛇环伺之地。萧箫从腰间取出箫,握在手上,警惕着缓步前行。呼呼两道风声从左右方向传来,早有准备的萧箫脚底发力,后退两步,只见两条竹叶青飞落在她刚刚站立的地方,落地后马上转向萧箫所在,吐着信子速度极快地袭来。萧箫不慌不忙将箫放在嘴边吹奏起来,当第一个音出来时,竹叶青的速度明显慢下来。箫声不停,不过呼吸间,两条毒蛇便不再动弹。恰在此时,林中呼呼声嘶嘶声大作,上百条竹叶青、白头蝰从四面八方围过来。萧箫运足轻功,几个挪腾之间到了旁边参天古树树冠。毒蛇嗅着味道聚集到她所在大树脚下,争抢着往上爬。萧箫独立树冠,箫声时急时缓,大多毒蛇爬上树干不足一丈便一命呜呼,一些体型较大的毒蛇爬至中途也不能动弹纷纷落下,一时间林中下起毒蛇雨,而地上血肉模糊,毒蛇断肢遍布。
萧箫力竭,停止吹奏,落脚在树杈上,微微喘气。方才既要维持轻功,又得持续发力奏曲,内力消耗过多,尚需半日才可恢复。突然,一个青色影子从右边大树飞跃而来,萧箫拿起箫挡住,一条竹叶青死死咬在了箫上,正待拽掉,左边大树飞过来一条白头蝰,她闪身堪堪避过,身体不稳,跌落下去。下落时,她拽掉箫上的竹叶青,眼看就要落在毒蛇尸体里,她赶忙稳住身形,脚尖点在树干上,侧身滑出,将将避过蛇尸,落在地上,但衣裙沾染上了血污。此时,四周响起了虎豹的低吼声,应是被血腥味吸引而来,萧箫顾不得满身血污,离开了此地。
半日后,她找到一眼山泉,泉水里映照出一张眉清目秀带着英气的姣好面容。她就着泉水清洗着衣裙上的血污,由于血污粘衣时间过长,已无法完全清洗干净,残留部分像一朵朵奇形怪状的淡粉色花朵,异常难看。她却反复触摸着那些印记,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转瞬又恢复了一贯冷酷的模样,只愣愣望着前方发呆。她想起了5岁生辰那天,一早,母亲给她换上了绣着点点花朵的粉色长裙,又带她到梳妆台坐定,给她盘了一个小发髻,插上一只很好看的粉色发簪。她起身,在院子里转着圈,笑得很开心,母亲也在门口笑容满面地看着她,喊着:“云熙,你慢点,小心摔倒。”
是啊,她自己都差点忘了,她本名叫萧云熙,只是自此,再没人叫过她云熙,母亲唤她箫儿,父亲则总是严厉地叫她萧箫。那天晚宴,父亲送给她一支箫作为生辰礼物,她拿起胡乱吹奏起来,却惊煞众人。箫,要吹出声并不容易,还要成曲调更难,5岁的她竟无师自通,随意吹奏也自有一番风味。父亲仰天长叹:“这是我萧家重出江湖的希望啊!从此,你名为箫,待你登上蜀山顶,家主之位便传于你。”于是,萧箫开始了她的苦修之路,粉色长裙、粉色发簪尽收箱底,转而换上练功服,扮作男儿,练轻功,习内力,学箫曲。5岁那天,她便知道,她的使命是登蜀山顶峰,悟武侠真谛,破武道极限,护家族安稳。
山中无岁月,夏去秋来,萧箫终于走出秦岭,穿过汉中,到达阆沧江边。阆沧江宽百丈有余,江面无任何可借力的地方,据说江中有食人血肉的大鱼出没,且常年大雾弥漫,只有轻功绝顶的人一鼓作气才可能飞越。萧箫并不急着过江,而是盘膝而坐恢复体力,待到日上三竿,江上大雾变淡,她才起身,目光坚定地望着江对面的那片山脉,群山深处便是她此行的终点。她腿上发力,一跃而出十数丈,待到力竭,脚尖在水面轻点,再次发力朝前奔去。如此最多十次便可到达对面,若用水上漂,踩在水面极有可能引出大鱼。
然而她刚到江中心,原本平静的江面忽然狂风大作,大雨倾盆而下,她无法在空中稳住身形,落到江面,踩水向前。前行二十来丈,江水翻滚,一条大鱼跃出水面,袭向她。她避无可避,只得停下前行脚步,向上飞去,刚好飞过大鱼头顶,一脚踢去,借力前奔。大鱼吃痛,落入水中,快速游动着追向她。就在快要追上时,急促的箫声响起,大鱼急急停止游动,仓皇改变方向逃之夭夭,她也坚持不住跌入水中。还好,已经快到岸边,她借着最后一点力气,双手按向水面,飞跃而起登上岸,一头跌倒在地,喘着粗气。
萧箫不敢停留,浑身湿透倒在深秋的风雨中肯定会生病,于是挣扎着起身,一步一挪走向前,找到一个山洞,架起木柴,生火取暖。待得天亮,她已修整到最佳状态,步履坚定地踏入群山。
此地名为连峰,萧箫刚一走进去,便发现自己处于一片浓雾中,无法辨别方向。她将箫拿在手上,站定,竖起耳朵静听,没有任何声音,便摸索着向前走去。不知走了多久,雾渐渐散去,眼前出现一块平地,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正趴在地上哭泣,旁边一个表情严厉的男子正将藤条一下下打在她的身上,咆哮着:“起来,继续,还有十圈!萧箫,你要知道你身上的责任!用箫常被武林人士所不耻,认为没有攻击力,用箫之人不配为侠士,我们萧家也日渐式微,偏居一隅。你有这个能力带领家族崛起,重出江湖!只要你登上蜀山,那里有终极武侠真谛,可助你突破极限,从此箫便能成为天下人推崇的武器。”
这是萧箫从小到大的梦魇,她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这个责任压在年幼的她身上,为什么她从小不能穿漂亮的衣服,为什么她要比其他人练更多的功,为什么父亲总是严厉地对她。此时,她多想去抱住那个小女孩,告诉她,不要去练功,不要去学箫,要做能让自己快乐的事。可是,她没有上前,她想起这一路风雨走来,吃过多少苦,流过多少泪,眼前这一切只是幻象而已,为了阻她上蜀山。闭上眼,她吹奏出一首自创的曲调,时而如山泉叮咚,时而如秋风呜咽。曲罢,睁开眼睛,幻象消失,她仍然走在山林间,而蜀山近在眼前。
她沿着石阶向上攀登,一步一步,步履缓慢而坚定。到达山顶,只见一柄巨大的铁剑斜斜插入石缝中,四方用粗大的铁索固定,均已锈迹斑斑,一块石碑立于剑旁,上面刻着两个字:真我。萧箫在一旁入定,久久地望着那两个字。
时光流逝,夕阳西下,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群岚深处,落霞散去,皓月升空,夜风吹动着铁索发出哗啦声,不知停在何处的子规在声声哀鸣。萧箫顿悟,旭日会有西沉一刻,名剑也会锈蚀残败,新旧交替本是人生常态,她所肩负的家族崛起重任只是虚妄,何不归去,做最真实的自我。于是她解开束发缎带,拿出箫,和着子规啼鸣,伴着皎洁月光,随心吹奏着曲调。箫声不绝,夜风飒飒,归林飞鸟尽出,江岸猿声起伏。待到酣畅淋漓之境,箫声戛然而止,萧箫将箫别于腰间,转身飘然离去。
自此,江湖上多了一位穿粉衣的女侠,名叫萧云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