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牙的这些“叛将”并没有受到西班牙新国王的太多怀疑,里贝罗从1518年起便被帝国“贸易部”聘为制图师,并于1523年1月10日被任命为西班牙“皇家天文地理学家”,“制作地图、星盘、航海仪器的大师”,1525年前后,他接替塞巴斯蒂安·卡伯特,在贸易部负责总图的工作,成为贸易部的首席地图师,并于1527年完成了我们上文描述的、他任内的第一幅总图、那幅悬挂在阿尔卡萨王宫里的西班牙帝国一切地图的母版!
塞维利亚的阿尔卡萨王宫一角 拍摄于1895年6月的历史照片
被里贝罗接替的塞巴斯蒂安·卡伯特,彼时刚刚从西班牙国王那里受领了一项新任务:带领探险队远航香料群岛。在中文的语境中,此人或许是个“无名之辈”,但在记述欧洲大航海及地理大发现的历史上,此人绝对是浓墨重彩的一笔,在漫长而不凡的一生之中,他既能往来于西班牙、英格兰、威尼斯的庙堂、也能率领探险队混迹于地理大发现的江湖,是那个时代中的另一个不朽传说。
塞巴斯蒂安·卡伯特(Sebastian Cabot 1474-1557)也并非是土生土长的西班牙公民,他是威尼斯著名探险家约翰·卡伯特(John Cabot)的儿子。老卡伯特带领的探险队,于1497年横渡大西洋,成功探索了北美洲大陆,被认为是继十一世纪北欧维京人曾经抵达过北美洲大陆的500年之后,重新开启了欧洲人“再发现”北美洲大陆的开创之旅*,他的儿子塞巴斯蒂安·卡伯特也是探险队重量级成员之一。
*1492年哥伦布到达的美洲大陆,是加勒比海诸岛和中南美洲地区,而非今日的美国及加拿大为主体的北美大陆,西班牙的美洲殖民地,也是以中南美洲为基础发展起来的。卡伯特父子“再发现”的美洲主要是指北美洲大陆的北部,在庆祝卡伯特探险队登陆北美洲大陆500周年的活动中,加拿大和英国政府均将纽芬兰岛的博纳维斯塔角(Cape Bonavista)视为当年的登陆地。
然而在那次探索之旅中,卡伯特并非代表西班牙或者威尼斯,而是英格兰王室。史料记载,卡伯特一家应该于1495年前后举家从威尼斯搬往英格兰,并于1476年3月获得英王亨利七世的特许状,之后进行了穿越大西洋前往北美洲高纬度地区探险(那个年代,国王给探险家许诺一张“空头支票”,让他们代表君主去探索、扩张、寻找海外的财富,是国王们“一本万利”的常见做法,哥伦布、德雷克,无不如此)。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这个来自威尼斯共和国的航海家族,都长期服务于英格兰,1504年,塞巴斯蒂安.卡伯特率领英国布里斯托商人们赞助的两艘小船,又一次完成了北美大陆的探险活动,他们从纽芬兰岛带回来的腌咸鱼,算是赋予了这次探险活动一些商业色彩。拉布拉多寒流和墨西哥湾暖流在纽芬兰岛附近海域交汇而成纽芬兰渔场,渔业资源被描述为“踩着鳕鱼群的脊背就可上岸”, 直到今日,这里仍是世界级的渔场,当年却是卡波特寻找西北航道的“副产品”,为此卡伯特在1505年4月得还到了亨利七世给予的10英镑不菲年薪,作为他“服务于王国在纽芬兰岛进行渔业活动的奖赏”。此后,渔业与皮毛业后来一度成为北美殖民地的“支柱产业”。
“卡伯特在位于博纳维斯塔角的“Matthew”号上”,这是纪念卡伯特父子1497年第一次的北美探险与发现之旅
1508年,卡伯特率领的英国探险队,可以视为人类第一支试图探索北极“西北航道”的探险队,他们的航程抵达了相当高的纬度,包括了今日的哈德逊湾等地区,只是,人类在风帆年代试图穿越地球变暖之前的北极地区的努力从来没有成功过。然而,当卡伯特回到英格兰时,却发现大力支持大航海大发现的国王亨利七世已经去世了,继任者亨利八世对于探索新世界的航海活动好像有些兴趣索然。
接下来的岁月里,卡伯特“徘徊”在英格兰和西班牙的王室之间:1512年,虽然英王仍聘任他为皇家制图师,但卡伯特仍旧前往西班牙,效力于西班牙王室,他认为费迪南德二世会比亨利八世更愿意资助他进行远航与探索发现,然而随着费迪南德二世的离世,1516年,卡伯特再次回到英格兰,并率领英国人的探险队再次探访北美大陆;1522年,卡伯特又再次来到西班牙,这一次他获聘为西班牙“印度群岛委员会”的委员,任职“贸易部”的首席领航员,负责监督帝国海军、领航员的培训、总图制作等事务。在此期间,卡伯特秘密地向自己的故乡——威尼斯共和国——的十人委员会也递出了橄榄枝,他许诺一定会为威尼斯人探索到通往中国的北极“西北航道”,如果威尼斯人能够接受他(的条件)的话。不过并没有史料记载威尼斯共和国回应过卡伯特的“建议”,威尼斯商人们垄断着黑海和地中海的贸易航路,他们的视野很长一段时间局限在直布罗陀海峡之内。
卡伯特在贸易部的制图等工作在1524年左右被里贝罗接替,卡伯特要忙着准备接下来的一次探险航程,这是西班牙王国委派给他的新任务。4条船,二百多名探险队员,于1525年3月4日浩浩荡荡地从西班牙出发了,探险队的目的,大抵是按照麦哲伦的环球航线,再次绕行南美大陆的南端、穿越太平洋抵达香料群岛,测量并确定托德西拉斯条约子午线的准确位置、并宣誓西班牙人对香料群岛的“合法”占有。
五年的时光很快过去了……,1530年7月22日,最终返回到塞维利亚码头的,只有1条船和包括卡伯特在内的24名船员。以当时的标准,这注定不是一次成功的探险,卡伯特被描述为脾气急躁而又纵容手下的领导者,虽然他同时也是精力充沛而又勇敢的探险者。事实上,探险队根本没有绕过南美大陆的合恩角,在今日乌拉圭与阿根廷交界的拉普拉塔河地区(Rio de la Plata,英文为River of Silver,即“白银之河”),卡伯特被这条几乎有着无穷无尽河道水系的大河耗尽了时间和精力,一开始他相信自己可以在探索这条大河水道的过程中同时找到黄金和通往太平洋的航道,但最终,以帝国的标准来看,他一无所获,在塞维利亚等待他的,是“印度群岛委员会”对他的严厉指控:违抗命令、指挥管理失当、对探险队官兵的伤亡负有直接责任。最终,卡伯特被判处流放奥兰(今北非阿尔及利亚境内)两年、并需缴纳重金罚款。
然而,从国外归来后的西班牙国王查理五世最终“饶”过了卡伯特,虽然重罚难免,但卡伯特并没有被流放北非,他甚至在不久后重新回到了贸易部首席领航员的职位上,拿着西班牙王室的薪俸一直干到了1547年,之后全身而退的回到了英格兰,继续为亨利八世效力,是英国著名的“莫斯科贸易公司(Muscovy Trading Company)”的重要创始人之一,这家超过五百岁年纪的公司直到今日依然在俄罗斯境内存续。
1544年,在他还继续为西班牙王室效力的最后一段岁月里,卡伯特从西班牙国王那里获得许可,刊印了他自己根据总图制作的一副世界地图。卡伯特雇佣了当时优秀的铜板雕工,最终在安特卫普(当时为西班牙所属的南尼德兰地区)出版了那幅著名的超大尺寸的1544年版世界地图。
这是另一张难得的根据西班牙皇家地图总图翻制的世界地图,展示了那个年代中最新的、最详细的南美洲及东南亚地理信息,根据卡伯特早期的探险经历,北美洲北部的地理信息也远多于1527年里贝罗版的总图。巨大的亚马逊河流域几乎东西向横穿了南美大陆,河中还绘制了许多彩色的岛屿,拉普拉塔河,就是耗费了卡伯特四五年时光的大河,从北向南描绘的也非常详细。不过这幅总图对于地中海、英伦三岛、北欧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等欧洲人传统的航海活动区域描绘的比较粗略。
在这张地图的边缘部分的文字,也讲述了他和他的父亲,老卡伯特,从英国布里斯托出发前往探索北美洲纽芬兰岛的探险经历,此时距离那次探险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半个世纪。比起1527年里贝罗版本的总图,在这幅地图上,卡伯特将他和他父亲探索发现的北美洲北部区域向南方大幅度的延伸下去,虽然这同他们当时的探险航迹并不矛盾(据信当年他们的航迹从哈德逊湾直抵今日的切斯比克湾),但也包含着有意为之的想法,即对最早发现与占有新世界土地的某种声明:这片土地属于发现者卡伯特所代表的英国国王,因为法国人在1520-1530年间也曾派遣代表法国王室的探险家乔瓦尼(Giovanni da Verrazzano1485-1528)和卡地亚(Jacques Cartier 1491-1557)探索过这同一片海域。
在那个年代,即使是优秀而又有影响力的制图师和探险者,也未必像上述的里贝罗或者卡伯特这种“外来的和尚”一样有机会直接服务于王室或皇家部门,但他们通常还有另一种机会:即成为皇室政府部门的“签约承包商”。土生土长的西班牙公民佩德罗·德·麦地那(Pedro de Medina 1493-1567),就是以这种方式“报效祖国”的。在1538年出版了《宇宙地理学之书》(Libro de Cosmografia)之后,他获得了官方的许可,从事海图制作、领航书籍编写、航海仪器制造等工作。1539年2月,他被官方任命为考核师,负责考察那些试图征服印度群岛航线的领航员及船长们,虽然他从来没有被帝国贸易部直接聘任为官员,但明显地,他的工作需要和贸易部紧密合作,在此期间,麦地那发现,培训领航员的仪器、书籍、地图中有着许多的缺陷,为此,他给国王写下程请,要求禁止当时负责总图的皇家制图师古塔雷斯(Diego Gutiérrez)的工作及作品,而不顾古塔雷斯的身后还有着卡伯特及其家族的支持。数次针锋相对的争论之后,1545年2月西班牙皇家最终发出禁令,禁止了古塔雷斯继续制作海图总图和航海仪器,按照麦地那的说法,那些知识“对于学员的航海实践是非常有害的”,为此,麦地那和古塔雷斯算是“结下了学术的梁子”。后来,麦地那在1549年被任命为“荣誉皇家天文学家”,1554-1556年间还作为西班牙皇家顾问参与到印度群岛委员会的相关地理及航海工作中。今日南极地区还有一座“麦地那山”就是为了纪念他的名字。
麦地那一生中最大的成就,是其于1545年出版的8卷本《航海的艺术》(Artede navegar),这本书是对当时各类航海知识及技艺的总结,也可以看做是他早期那本《宇宙地理学之书》的扩展和完善,这是最早期在西班牙刊印的关于航海技艺方面的优秀书籍,成为十六世纪欧洲航海理论基石般的作品,一经出版,便广受欢迎并被迅速地翻译成其他多个欧洲国家的语言。麦地那于1561年完成的《宇宙地理学纲要》(Suma de Cosmographia)是《航海的艺术》一书的简化版本,内页里附带一张绘制在羊皮纸上的小型世界地图(约35x28cm),这是那幅皇家地图总图的简化版世界地图,在图中左侧的大洋上,有几个醒目的单词“MAR DEL SVR”,即“南方之海”的意思,这是那个时代的西班牙人用以称呼今日太平洋的名字,这一名称也被广泛地传播到十六世纪其他欧洲地区绘制的地图上。
还有另一个同“皇家地图总图”有关的伟大名字不能不提,他就是那个至少两次航行探险到南美洲大陆、那个先后服务于弗洛伦萨共和国、葡萄牙王国和西班牙王国、那个以他的名字最终命名了美洲大陆的航海家亚美利哥·维斯普西(Amerigo Vespucci)。正如我们在《千万美元的出生证明》中所提到的,当他于1512年在西班牙塞维利亚城去世的时候,已经是一位服务于西班牙贸易部的西班牙公民了。事实上,贸易部那个首席领航员的职位(Pilot Major),正是在1508年为了亚美利哥而专门设置的,塞巴斯蒂安·卡伯特1522年重新为西班牙王室服务时所担任的首席领航员职位,继承的就是维斯普西的衣钵。
十六世纪上半叶,是西班牙帝国崛起的黄金年代,围绕着隐秘而威权的“皇家地图总图”的故事,只是那个大航海时代的一个缩影,“英雄莫问来路,好汉不论出处”,就像文中的几位杰出者一样,所以有人说:“那个年代真正的探险家不分国籍”。但,欧洲地理大发现的“江湖”,从来不曾游离于“庙堂”之外,正是在欧洲“庙堂”的野心、王权、财富的系统支持之下,探险者才渐渐地带回那些未知的大地与海洋的碎片般信息,曾经航行于那个年代的时空之中、大洋之上、成千上万、大大小小的欧洲古帆船,虽然都已经永远地消逝在了海底,但制图大师们据此拼凑出来的、带着文艺复兴艺术魅力的各色地图,却成为了今日全人类共同的宝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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