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不想做“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这个说法缘于北大知名学者钱理群。钱老教授被自己的一位似乎是颇有心机的学生利用、算计了。该学生在接近并换得钱的好感和一封关键性的推荐信之后即玩消失…发现中计任何人都难免有气,但关键是钱大爷后来察觉到这种人还不少,竟然是普遍现象,于是推而广之有了这个说法。

无疑钱老颇有古人之风。好些古代大家,如屈原“发愤以抒情”,司马迁发愤著《史记》,韩愈“不平则鸣”等等,都是心头不愤、有气不爽嘛。据说亚里士多德也是因为看见人们经常争论不休却又无果而终,于是愤而发明了逻辑…当今钱老也愤而发明了“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且迅速广为人知,钱老真当世大儒、贤者也。吾辈后学岂不神往、感怀?


      壹

现在这种用自己掌握的知识或某项技术来使坏的人的确不少。例如我们这里就有很多人把西方提升情商和沟通效率的PUA——“搭讪艺术家”即Pick-up Artist——变成了“撩妹比赛”的PUA…于是想起另一位钱大爷即钱钟书先生的说法:外国的好东西到了中国,没有不走样的……

还想起近年一个我们自己的流行语“降维打击”,即一种外星人、高级文明的语气:“我消灭你,吃掉你——与你何干?”就是说人与人之间的强弱、高下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显然这不仅是“利己主义”,更是“理想主义”。现实中根本不用“降维打击”,“半维”就足够了。例如一个精明老道的销售经理,既熟悉产品又摸透了客户的心理,在行情好(处于卖方市场)的时候,基本上也是可以“一吃一个准”的。一个能干的商场营业员也可能做到,“一招鲜吃遍天”嘛……

说到底在现代社会如果掌握了足够的知识或信息,生存之战中就占尽优势。这就像古代士兵有更锋利的刀,猎人有更准的箭一样……


但从这个角度看,所谓“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似乎又是最文明的竞争参与者——用知识和信息为自己赢得生存竞争优势总比用钱、权、势来施压或耍手腕要文明、高雅一点嘛。你说,还有更文明的?

尤其是在信息时代,“内幕消息”越来越少,“信息共享”越来越多,说到底考验人、把人区别开来的更多是知识,即一个人的信息收集、识别和判断处理的能力,而非其它…——这说的不就是所谓“知识份子”吗?

显然,“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主要就是指那些“不好的”知识份子,即用知识来为自己谋利同时无视他人利益的坏家伙。


该说法明显包含这样的基本意思或假设:利己主义=自私,而自私就是不好、不对的…总之强调“公”与“私”的矛盾冲突。但这个基本假设其实是有漏洞的。


先不说别的,须知改革开放走到今天,一个重要原因和基础恰恰就是:我们比以前更加正视和尊重欲望,当然也包括一定程度的自私、利己。

那些自认“无私”的人们显然忽视或遗忘了改革开放以来我们的种种经历,尤其是众多的国企、集体企业经历的“转型”、“阵痛”甚至消亡,而私营企业又是如何成为“重要补充”的…还有其中的心路历程,“改变思维,转变观念”等等……


心理学明确指出,“利己”本身无可厚非。完全不利己的“人”在远古时代就被进化淘汰,根本活不下来…否认“自私”、“利己”本质上就是否认人的欲望天性,等于“假大空”嘛……

任正非就说过:钱给够了,不是人才也变成人才了…还有夫人、女友的名贵包包等等。就是说华为的“狼性文化”其实也跟员工的私利直接相关…连雷锋同志也带过手表、穿过皮夹克,(在那个年代)也有点“虚荣”——小“利己”呢……


现在你说,谁是当今中国最大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显然王健林就有重大嫌疑。他不但宣称把建筑业相关的知识甚至包括法律知识都通读、专研过,而且其口号也是“富贵险中求,敢闯敢干竞风流”——堪称“知识+利己”的典范……

对了“竞风流”,好像王石也算一个。他一边演讲,一边又娶女星嘛……

又或许…郎咸平?他不但演讲,还有正儿八经的学术讲座,末了却辣手摧花——轻飘飘地把个空姐点击、删除了。“学术渣男”嘛……

不过算来算去,大概率还是非杰克.马莫属。他公然宣布现在是“抢钱的时代,哪有功夫跟那些思想还在原始社会的人磨叽”。这个“利己主义者”不但“精致”而且“彪悍”——“彪悍的人生不用解释”嘛……

还有更“不好听”的呢,“从古至今的淘金者没一个手是干净的,要么沾点灰,要么沾点血”……


改革开放走到今天,完全否认欲望已经“无人喝彩”,没了市场。所以现在批评“利己主义”不但要加上“精致的”,而且往往还要跟“集体主义”、“爱国”之类联系起来。而最常见的似乎就是批评我们的留学生、学术精英一去不回,为别人做嫁衣。反正知识精英海外不归比资本精英移民更受关注和诟病。

显然知识份子也有高、下之分,人们更担心的其实是那些“顶尖人物”变成别人家的——就怕他们“忘本”、“不爱国”嘛。



    贰


毫无疑问,只要还有国家存在,只要还没实现世界大同,集体主义、爱国主义的大旗就必须高举。因为这是界定“我们”之为“我们”的基础和必然…基本的心理归属嘛。但同时任何事物、概念都是有条件、有边界的,集体主义、爱国主义当然也一样。


学习归国的大师钱学森?是的,这是当然。毕竟回来了“五个师”,而且实际意义恐怕还不止…但其实令人感动的又岂止钱学森、华罗庚、邓稼先等归国精英。在那“激情燃烧的岁月”,那些在大山深处、戈壁沙漠为了祖国的事业“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的土生土长的老知识分子(于敏就是其中杰出的代表)、老工人们无疑同样值得尊敬和怀念。我相信很多人看到他们的故事会眼睛湿润的……不久前美国《华尔街日报》也表示感慨、赞叹,“世界上最勤奋的人已经老了”——他们是中国的下乡知青、高考学子、出国留学生、下海闯荡者和进城务工者……

说到底每一个社会与时代的奋斗者、参与者不都值得尊敬吗?


然而同时必须认识到:“此一时彼一时也”,现在已经不是几十年前。人与人的关系、社会经济结构、行为方式等等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相应地人们的观念——往高处说“世界观、价值观”,往低处说人们的“想法”——跟以前也是两回事。毕竟,我们用几十年走过了人家几百年走过的路嘛…你看:

以前我们是一心想打倒富人,现在几乎人人都想变成富人;

以前享受、享乐仿佛是罪恶,现在享受是资格、成功的标志;

以前含辛茹苦、忍辱负重是美德,现在人家会笑话你“水平有限”,“混得差”……

所以人们说:“现在人的想法不同了”。实际上所谓“想法”甚至经常在变。你看,前不久有华为员工跳槽到微软中国,顺便带去了“加班文化”,结果遭遇网络围攻。曾经公认政治正确的“奋斗”变成了“奋斗X”……


——正视欲望、尊重基本人心人性,尊重人们的各种由低到高的利益需求,顺时应势、协调平衡…这才叫“实事求是”嘛。

当我们说到祖国母亲的时候,难道不会考虑或者说参考真正的母亲面临的社会与时代的变化?你看,现在好些外公外婆已经不想给儿子带孙子了,一些夫妻宁愿做“丁克”,而另一些母亲表示:哪里敢对孩子动粗,甚至连说话的语气也相当注意,因为“现在的孩子动不动就闹自杀”…真正的母亲与孩子的关系也跟以前是两回事了。

一切标准包括道德标准本来就是随社会时代而变化的,刻舟求剑是荒谬的。显然现在已不再是“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年代……


说到底法制社会只要不犯法,也奈何不了人家,只能一声叹息,“我本将心托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情理与法理必须分开。毕竟现在叫“地球村”,还有“人各有志”、“多元化”,甚至“人类命运共同体”嘛……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假如Ta爱上了他乡,若是布衣百姓你说无妨,若是人才难得Ta就有罪啦?道理说不通嘛…还有“南橘北枳”的“水土”问题。谁敢说“我那地儿”不止适合大熊猫,也适合所有“稀有物种”的生长?……


必须承认,尽管我们的总体大环境包括人才环境也在改进中,例如知识产权保护就比以前好多了,但显然还有较大的提升和改进空间。远不止精英一走了之,几年前就有人统计过,“全国科研经费大概只有40%是真正用于科技研发的,60%都用于开会、出差”……

难怪出走海外的数学家张益唐表示不愿意回国,“我若在中国,无法取得今天这样的学术突破”,复杂的人际关系就让人受不了嘛。而我们至今还在说“要学会做人”呢……



    叁


一个简单的问题是:“精致的”知识份子、读书人中有“利己主义者”,“不精致的”普通人、劳动阶层中就没有吗?为啥人们往往更担忧知识份子而不是其他人呢?好像人们当真害怕“降维打击”似的。考察下来发现,这其实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人类历史文化公案。


因为不论古代还是现代社会,掌握更多知识、更擅长信息收集处理的人肯定是少数精英、知识份子。人人都是精英就没有精英可言。于是多数人难免把这些少数视为异类,往往持警惕态度。

事实就是,远不止现代人担心科学家变成“科学怪物”,早在原始社会人们就对巫师——当时的精英、知识份子持有戒心啦,生怕他们施法、作怪——害人嘛…尽管要靠巫师跟“上面的”沟通,但也担心他们藏私、使坏呀…万一他跟大家“不齐心”?或者我跟他关系不好呢?……

人类对精英、知识份子甚至知识本身的怀疑戒备可以说很早就开始了,似乎还早于阶级矛盾、贫富冲突。知识应该就是最早的财富嘛。只不过早期人类的知识还很初级,甚至算不上知识而只能叫经验、技巧,甚至包括很多乱七八糟、异想天开……


所以你看在疫情中美国人对福奇等精英、专业人士的怀疑态度…而我们也有“臭老九”的说法,那些人要随时准备接受“改造”、“再教育”的…到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我们才算有了个阶段性的结论:“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但“同时又是统战工作对象”……

反正,假设一个群体或阶层知道其它大多数人不知道的,而且对大家的生存有重大影响,人们对他们难免就是这种矛盾交织的态度:一方面是肯定,吹捧赞美、感激、歌颂等等,在他们(可能)发挥“好的”影响作用的时候(例如《山鹰之歌》歌颂纪念的那位印第安酋长就可能同时也是一位巫师);另一方面就是否定,怀疑、防范和敲打,在他们(可能)“不好”的时候……

这种心理之下,人们还会很自然地设想:有一些更高级的知识或“道理”不可或缺,即如何“做人”…毕竟人工智能、基因技术等等就掌握在知识份子、精英、专业人士手中,万一他们“变坏”或“利己”呢?所以,要“科技向善”嘛……


那么,这种情况下精英、知识份子咋办啊?当然也只好表态:“君子不言利”,“文章不为粮稻谋”,甚至“朝闻道夕死可矣”…反正一脸童叟无欺的模样、一副“纯粹的、高尚的、脱离低级趣味”的人设…而在“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之后,他们往往也要公益捐款,“修桥补路,回馈乡梓”,以表明心迹嘛……

当然偶尔也有不耐烦、不高兴,回怼的:“无知才是最大的恶”,但此人——苏格拉底后来不得善终,被集体表决判处死刑……


总之,“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的说法有相当的历史文化基础和现实基础,当然也包括思想观念基础。它的出现绝非偶然。尤其是在关键时期,这些“关键先生们”更容易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而我们现在正处于“社会转型期”嘛……


但这一桩历史文化公案可能永远也不会“结案”。因为说到底“利欲”二字嘛——人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得陇望蜀”、“人心不足蛇吞象”或“心理需求”嘛……

到底啥叫“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如果到头来被揭穿、看破、下课,恐怕也算不上“精致”吧?所谓“精致”恐怕本身就不好说……

说到底这本来就不是一个严谨的学术概念,“江湖传说”而已。事实上多数人现在也并不关心,很大程度上它不过就是所谓精英贵圈里的闲聊,自嗨……



  肆


那么,“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有吗?当然有,而且有些还坏得很,可恶至极;而且远不止是PUA…但同时也不宜把矛盾扩大化。

这说法虽不错,至少它指出了问题,但其背后的心态和观念本身恐怕也有问题,至少不够自信嘛。我们一会儿推崇“狼性文化”,一会儿又担心“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一点不觉得自相矛盾吗?——啥叫“知识改变命运”、“知识就是力量”呢?

所以与其怀疑担忧精英“害人”,(如同巫师“作怪”,)不如切实改善知识、人才的“营商环境”吧。要做的还很多……


说到底,用知识来为自己谋利,跟一位优秀的猎人用自己的技术获得猎物和羡慕,或一位杰出战士凭自己的智慧和勇气获取战利品或荣誉,有何本质区别?这甚至是最文明的生存竞争方式呢——用知识击败对手,似乎获胜者也不用太内疚吧?

事实上我们也早有很多相关说法,如“鸡头凤尾”、“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命由我不由天”,还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悬梁刺股”、“凿壁借光”等等…我相信,没有这些恐怕我们也走不到今天……


我甚至相信,很多人内心深处其实是很想做一名“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的。只不过“跨越知识海洋”的难度系数太大,很多人注定无法成功,只好望洋兴叹——“精致”不起来而已…多数人甚至根本想不出这种“精致的”说法。


总之,所谓“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包括“公知”之类说法相当程度上被滥用了,现在隐然有几分当年的“臭老九”的味道……这说法似应慎用、少用。

如同几年前的“正能量”,这“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化身为又一条道德的“杀威棒”,被某些人拿来指南打北,指东打西,纵横江湖,通吃天下……

也不知始作俑者的钱大爷此刻有何感想?

晚生狂言,幸勿罪怪……

       

          作者:时光库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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