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写完的日记

做一次昨天的日记。10月15日

早晨的天空是很浅的灰色,整个天穹铺满了雨云,沥沥的下着小雨。7点30分,起床,困顿像一把无形的挂锁,缠绕我的脖颈。简单的洗漱后走进书房,沙发上是防风衣、盖膝小毯与叠成金字塔形的书本,他们各自蜷缩在自己的领土,散发着安逸和孤独的氧气。

此时我已经适应了晨起的疲劳。环顾了一圈之后,决定收拾一下房间。角落里堆成小山的衣服,不小心抖落又被风吹散的烟灰,还有从我头顶脱落的毛发。我决定向母亲隐瞒我开始抽烟的情况,但在这之前我已经原谅了我的越轨。那些离家的短发弯弯的凌乱的被我用扫把聚拢到一处,交织成的图案无趣且令人生厌。我加快速度,垃圾桶发出啤酒罐与汽水罐碰撞,再与零食口袋摩擦的声音。

书包是我从前搬家时用的那个,结实、空间巨大。但陈旧,老气,表面上有暗淡的不易察觉的霉菌。但我并不在意。里面装着一本《赎罪》一本《有天清晨》,还有一本空白的稿纸,一本笔记,一支笔和一罐口香糖。对了,书里还有一支姐姐送我的金属书签。她说是别人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书包很轻,像是空的。我用单肩背上,手里提着两个垃圾袋。手机在我外套的右侧口袋,外套紧贴前胸的内侧口袋里装着不多的现金,用来应付突发情况的证件和一包劣质香烟。

沿着楼梯往下,我在洗衣间门口放下垃圾袋,进去找了两双袜子。黑色的短袜上绣着某种动物的图案,让我总是分不清左右。但没有关系。因为现在时间紧迫,不是在意这些微末细节的时刻。

我把垃圾放在厨房,有人会替我清理。桌上放着两片面包和一瓶牛奶。吃完后我重新上楼,分别在床头和书桌抽屉里拿到耳机和打火机。然后出门了。

雨停了,空气冷硬且潮湿,但还能忍受。现在仍是秋天,冷雨绵绵的和冬天并没有什么两样。我漫无目的的出发,这种漫无目的像是对我一定要在8点之前出门的背叛。可我同样不在意这样的背叛,就像我不在意自己的袜子是否左右相反一样。

我一路盘算着去哪儿,做什么,午饭怎么办,漫长却无意义的一天将会如何沉没在时间之海里。任何在生命中的活动都意义有限,所以任何有趣的地方都显得不那么有趣。毫无疑问,我是忧愁的,像诗人一样忧愁。在一段段略过眼前的景物间藏着世界向人类展现出的诗意,在我脑海中有隐约的渴望,渴望我能挖掘并重现这些迷人的诗意,并且在未来的某一天内得到全人类的承认。只是世界中纯粹的诗意往往与迷乱无序空乏相纠缠,入眼的一切都在静止中被厌倦。这样的厌倦蔓生在我忧愁疲倦的眼里,让我郁郁寡欢。

我沿着海边竖起的长长堤坝走着,正是落潮的时刻。大片的滩涂地泥泞粘稠的沐浴着清冷的秋风,堤坝旁堆积着一辆辆电动车,样式丑陋,布满泥点。深绿色的渔网里有咸腥的盐味,我仿佛看见虾蟹们微小的卵子附着在每一处绳结的缝隙里,直至无情的空气抽干它们的体内的水份,让生命悄然的缩瘪消失,留下石灰一样白的粉末。

渔民在滩涂地里工作,划泥背篓,俩俩一对。我想他们不过是求生虾蟹的血肉投影,将腹中食物的热力通过深陷泥水中的双腿献祭给这个世界,换取卑微的生存者的资格。

那我呢?

诗人应该为他所见的世界中的一切感到悲伤,流泪。

我不是诗人。

作家应该拿起笔,为了无论什么而写作。

我不是作家。

我只是一个游荡者,一个穿行于世界与时间中的幽灵。游荡,其实就是一无是处。

天气那么冷,寒意包裹着目之所及的所有空间。好像只有人造的房屋能隔绝这样的寒冷,我也想要进入某一间房子。不需要温馨热情的招待和丰盛美味的食物,只要能为我挡住世界的寒意所化成的风。可是我不愿意,我的孤独抬起了高傲的头颅,要与无界的时空一争高低。不是向着物质的世界,而是转身探入精神的深渊。哪里的风更冷,却充满了自由的气息;天更暗,却只是光明登基时的冠冕。

我问我的心,你在想些什么。

它说,爱还有痛。

我坐在凉亭里看书,抽烟。烟雾刺伤了我的咽喉,但意识里却钻入了短暂眩晕。我喜欢这样的感觉,这把我从阅读的急躁中抽离出来,真正的为阅读而阅读。书中的世界如此真实,是以语言化成的梦境,香烟带来的眩晕就如同撑起海市蜃楼的扭曲空气,是为进入梦境之门所需要拧开的把手。

我读了很久,抽了几支烟。黑色的手机放在漆成红色的长椅上,尾部连着白色的耳机。我把书放下,米黄色的书页打开,那曲线迷人的要命。我想这承载文字生命的船舶本身就蕴含了太多需要被崇拜和陶醉的意义,再加上炫目的被天光点燃的物质形象,足够让我为之欣喜若狂了。我一会儿想着,就这样把书放在这里,让它多存在一会儿,也许时间会因此宽容的静止下来,为世界存留下一块绝美的方寸地;一会儿又想着,我该把它收起来,那短暂的消失了的喜悦已经融入了记忆,就再读上一会儿吧。

之后,我点上一支烟,独自走出凉亭。再公园里散步,什么也不想。在一块石砖上看到一只甲虫,我不知道它的学名,但只在电视纪录片和动画里看到过。通体黑色,像黑曜石一样的黑色甲壳,美丽的让我不忍打扰。但我太想看看它是如何活动的,是否会在我并无恶意的惊扰下掀起背甲,展开透明的褐色翅膀飞走。于是我先是轻缓拍打地面,然后直接伸手触碰到它。可它纹丝不动,并不是出于戒备的审慎的防御姿态。而是落叶一样的被我轻易推动,我意识到它已经死去了,沉默地死在一块蓝灰色的石砖上。我抓起它头部的长角,放在手心,大步走回原先看书的地方。我撕下一页稿纸,按照幼时的记忆折成不规则的纸盒,小心的把它放进去,准备带回家,摆在书桌的一角。我在做这些近似葬礼的活动时,心里想着如果它仍然活着,蓬勃的生命力仍包裹在坚硬轻巧的甲壳里不曾离去,它会是一种多么美丽的生物。

之后我把书收进背包,把纸盒放在书上面。起身散步,行走会是一件比阅读更有益的活动,至少对我而言确是如此。

我整天在滨海公园里晃荡,摘下一片银杏叶和一片柳树叶。我想把它们用作书签,想象着油墨字体组合成的景物里混入了真实的生机。在河边有很多垂钓者,我常听到突然的河水翻动的声音,不是鱼儿上了勾,而是河里的鱼儿心血来潮的跃起,挑衅愚蠢的垂钓者和更加愚蠢的同类们。

我在长着针叶的松树林里发现了一张用电线和四颗树干搭成的简陋棚屋,先是惊讶,然后走过去坐进来。这里像个天堂,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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