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跑外》第一卷(一)



一九八一年,凤城县,这个坐落在冀南平原信息闭塞、贫困落后的小县吹来了春风。这里不靠山,不靠海,不靠大中城市,不靠铁路线,乡镇企业几乎为零,可自从开始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农村立刻焕发出勃勃生机。


八月,天气闷热。

在成家庄村南的河坡上,发红的高粱穗在似火的烈日下娇媚高贵,成为秋日里一抹绝色。高粱地边,成之信满头大汗,正蹲在地上割草,黑黝黝地脊梁上淌着汗。小伙伴成俊毅、郁兰兰满头大汗,落在后面。

“信哥,我们先歇会儿。”成俊毅擦把汗,一屁股坐在地上,招呼成之信过来坐会儿。

“你刚干一会儿就想歇着,快过来干。”成之信督促着成俊毅。

“渴坏了,你们先干着,我到菜地那边喝点水去。”成俊毅扔下镰刀,往菜园走去。

“回来,”成之信直起腰,喊了成俊毅一声,成俊毅装没听见继续往前走。他无奈地摇摇头,俯下身子继续割草。


一会儿,成俊毅高兴地跑回来。“信哥,快过来吃甜瓜,”成俊毅说着掰开一块递给成之信。

“你哪来的甜瓜?”成之信停下,反问成俊毅。

“管它呢,吃吧。”成俊毅把瓜再次递过来,补充说,“从路边棉花地里摘的。”

“从别人地里摘的,”成之信生气地说,“这瓜不能吃。”

“嗨,吃个瓜算什么,你不吃,给兰兰。”成俊毅递给郁兰兰。郁兰兰伸手想接,看到成之信责怪的目光,把手又缩了回去。

“信哥,我保证不再这么做了,吃吧,信哥。”成俊毅见他们不吃,知道自己错了,一幅可怜的样子说。

“不许再这么做了,别人发现了,会说我们偷东西,传出去多不好,你们吃吧。”成之信没有接递过来的瓜,转身继续干活。

“给,”成俊毅不好意思的把瓜递给郁兰兰,郁兰兰接过来,抿着嘴吃了一小口,偷偷地乐。


太阳快落山了,成之信坐在河埝上,阵阵风吹来,凉快了许多。成之信穿上破了洞的背心,拿起一把草编了一条草绳子,把割的草打成捆,草捆个大的一人搂不过来。等他捆好后,发现郁兰兰、成俊毅今天割的草装了满满的一筐,都背不起来。他赶紧过来,帮着郁兰兰、成俊毅背起满满的一筐草。他再吃力地把自己的一大捆草背到背上。三个人弓着腰,背着草,沿着田埂边的小路,高兴地唱着《国际歌》往家走。

他们快走到村头的大路口时,突然被从另一条路上走过来的王志强几个人喊住。王志强站在成之信面前,大喝一声:“站住,你们是不是偷了我家地里的甜瓜。”

成之信不想搭理他,没有说话。

成俊毅小声地回了一句:“我们没有偷。”

“哼,你们偷没偷,让我搜搜。”王志强说着,绕到成之信一侧,伸手想去抢成之信背上的草捆子。

“闪开,”成之信见是王志强又在故意找事,往边上一躲,险些被背上的草晃地摔倒,站稳后生气的竭斯底里的怒喝了一声。

王志强和成之信过去是邻居。他比成之信大一岁。过去,他也在村小学上学。如今,他去了乡中上学。最近,王志强经常和成之信过不去。说起来,他们过去经常在一起玩,关系不错。今年春天发生的一件事让他们有了矛盾。那是学校开运动会,他俩都报了滚铁圈这项活动。往年,这项比赛都是王志强拿第一。这次比赛却爆出大冷门。成之信竟战胜了昔日的冠军,拿了第一。这让好面子的王志强感到挺丢人。从那以后,斤斤计较的他总故意和成之信做对。成之信今天实在忍无可忍了,才大声吼了一嗓子。

“挺横啊,”王志强晃着脑袋,回头打招呼,说,“大哥,过来,修理修理这穷小子。”

王志强的堂哥王志良笑着过来,推了一把成之信,说,“没偷东西,为什么不让搜。”

成之信本来个子不高,背着这么大一捆草,经过他这么一推,一下子蹲到地上。王志良比成之信大三四岁,比成之信高出一头不说,长的还人高马大。

“我就是不让搜,”成之信站起来,倔强地站在王志良面前,王志良上来就和成之信抱在一起。王志良一使劲很轻松地把成之信摔倒地上,压到身子下面,双手按住成之信的肩膀,右腿膝盖顶住成之信胸口,挑衅地问:“服不服?”成俊毅见王志良把成之信压到地上,他想上去帮忙,却被王志强几个拦住,成俊毅看着他们气势汹汹的样子,没有再敢动。

王志强上来解开成之信捆草的绳子,乱翻了一气,把草弄的到处都是,没有找到什么。他转身抢过成俊毅的筐,把草倒出来,也没有找到什么。他走向郁兰兰,之所以他没有动成俊毅,他有顾虑,因为成俊毅弟兄们多。他担心打了成俊毅,成俊毅的哥哥不会饶了他,他才放过了成俊毅。

他走到郁兰兰面前,想去夺筐,看着怒气冲冲的郁兰兰,坏主意上来了。他没有翻郁兰兰的筐,而是伸手去摸郁兰兰的脸蛋,郁兰兰扭头躲开了。他不敢在发坏,害怕郁兰兰告诉哥哥,不放过自己。他转身来到成之信面前,蹲下,看着成之信气的铁青的脸,狠狠地说,“你们肯定藏起来了,今天就饶了你们。”说完,他抬头,对王志良使了一眼色,脸上露出坏坏的笑,说,“好了,大哥,饶这小子一回,我们走。”

“哼,今天,看在我兄弟的面子上饶了你。”王志良得意地松开成之信。他拍了拍身上的土。

“老子是贼,你也好不了,”刚走几步,王志强回过头来,嘲笑着说了一句。说完,他们哈哈大笑着大摇大摆的往村里走去。


成之信从地上爬起来,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眼里含的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转,忍着没有流下来。他打打身上的土,和成俊毅、郁兰兰一起收拾好草,背到背上,委屈的往家走。

成之信的父亲成金亮不务正业喜欢赌博。一次,去几十里外的章台镇赶庙会,输了钱还不上,动了歪主意,偷了别人放在胡同口的自行车,结果没走多远就被人发现了,村里人把他捆起来,一顿打,没有想到失手被打死了。当时,正在文革中,出了这样的事,家里也没有追究,就这样不了了之了。那时,成之信才刚出生几个月。刚才,王志强的那句话正捅到他的心痛处。

成之信打小没有父亲后,爷爷和娘抚养他长大。谁承想成之信快上小学时,灾难再次降临,成之信的娘到棉花地里打农药,中毒了,回到家口吐白沫,人抽搐的厉害,村里人立刻用排子车把她送到医院,到了医院,医生看了看,说人不行了,连抢救都没抢救。这些年,成之信一直跟着爷爷过日子。所以,王志强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负他。

成之信的爷爷成秀山这几年偷偷地养羊,发展到了二三十只羊。成之信从小聪明,手脚勤快。放了学,星期天都到地里砍草回来喂羊。日子好过多了。

前年秋天,村支书尔大山找到成秀山,说上面放开政策了,可以公开搞养殖。成秀山经过公社、县里特批,贷款五千元在村羊圈养羊。去年,他挣了钱,还了贷款,用剩的钱把羊圈建成羊场。今年上半年想扩大规模,又两次贷款九千元。羊场养羊到了三百只。这两三年,其他人见成秀山搞个体挣了钱,也都纷纷大胆地搞起各种副业。

一转眼,成之信上了六年级,成俊毅、郁兰兰比他小一岁,低一班,都在村小学上学。过去,他们是邻居,从小在一起玩,成之信去地里砍草,他俩都愿意跟着去,关系好的像一个人一样。


成之信回到羊场,比平时晚了一会儿,爷爷正在羊圈旁边抽烟,地上躺着一只山羊,正抽搐着。爷爷脸上满是皱纹,头发都白了,显的很慈祥。乡里的兽医孙大夫在旁边配药,给山羊打针。爷爷见他进来,没有动。他受了委屈但像没事人一样,把草放到一边,打水去冲洗。

洗好澡,他换了件干净的衣服。他来到做饭的棚子里,见爷爷没有做饭。他刷锅,掏水,开始烧火做饭。他做好饭天都黑了。走到羊圈旁,见孙大夫走了,爷爷还坐在山羊旁边抽烟。烟袋锅里的烟都灭了,爷爷还叼着。

“爷爷,洗洗,一会儿吃饭了,”成之信喊了一声。

“啊,知道了,”爷爷回应道。

成之信回屋里做作业。做完作业,爷爷还没进屋吃饭。他出来,见羊圈里亮着灯,爷爷进进出出的。走近,他见地上又躺了几只羊,其中几只口里吐着白沫。

“爷爷,怎么了?”成之信这才注意到事情不对,不放心地问。

“山羊得了传染病,我得赶紧把生病的羊分开,赶紧治疗,别倒了圈。”

“小子,你回去吃吧。”

“我不饿,我来帮你。”

爷爷配好药,拿起针,地上的半大羊羊头不停地晃动,成之信蹲下来,帮爷爷一手按住羊的脑袋,一手按住羊身子,爷爷顺利地打完针。

等爷爷挨个给生病的羊打完针。他们才一起回到屋里吃饭。


成秀山没有白天黑夜地盯在羊圈,几天老了许多。

这天,成之信放学回来,院子里停了一辆平板车,车上装满了病死的山羊。爷爷眼里布满血丝。几天来,羊场的羊死了二百多头,爷爷整晚睡不着觉,羊得的这场病来的太快了,让人措手无策。

“小,饭做好了,你先吃吧。我去你尔大山叔叔家商量点事。”成秀山说完,转身往外走,回头给装羊的师傅说,“师傅,我有事先出去一下。”

成之信摸着一只刚从羊圈里拖出来的病死的小山羊伤心地掉了泪。昨天都还好好的,今天就死了,这些羊就像他的朋友,他非常难过。

尔大山家在村西头。成家庄村地势平坦,是典型的平原上的小自然村。附近几个村子也都是小自然村。这一带人口稠密,村子都离得很近,几乎都紧挨着。成家庄就一条街道,都加起来五百多口人。

成秀山来到尔大山家,尔大山正在吃饭。尔大山见成秀山进来,赶紧放下手里的大白碗,站起来让座。尔大山媳妇坐在下手连忙起来,问:“大哥,吃饭没有?”

“啊,我还没吃,找大山说点事。”

“啊,我给你拿烟。”

“别拿了,我带着呢,”说着拿出烟袋,坐到椅子上点着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说,“大山,羊倒圈了,成羊死了近二百只,剩下的百余只山羊,多为幼羊,能不能给信用社主任说说再贷些款,挺过这一难关。”

“哥,事我听说了,你也不要太着急,六十多岁的人了注意身体。这几天我去找找他们。”

“等你信吧,我走了。”

尔大山把成秀山送到门外,望着成秀山远去,发现这位硬汉子几天不见,竟有些驼背了,头发也白了不少。尔大山摇摇头,觉得老头子命够苦的。


几天后,成秀山羊场的传染病控制住了,剩下五六十只羊,损失了一万大几。成秀山看着这群羊,每天需要吃的,要养几个月才能往外卖。成秀山看着槽里少的可怜的饲料,心里上愁的要命。

“老哥,”成秀山见尔大山骑着车子进来,眼前一亮,像见了希望的救命稻草,一下子有了精神。

“走,屋里说,”成秀山让着尔大山,但还是着急地问,“贷款的事怎么样了?”

“屋里说,”尔大山走进屋里,坐到茶几旁的旧沙发上,稳了稳神,说,“老哥,昨天我给刘主任说了半天,他说现在上面有了新政策,贷款让先停一段时间再说。”

“上面政策变了?”成秀山猜测说,“不是鼓励贷款吗?”

“现在还不清楚。”

他们正说着,公社信用社的吉普车开了进来。成秀山从窗户上看到,信贷员吴红新从车内走下来。

“老成,成场长,”吴红新喊着,向屋里走来。

“唉,在屋里呢,”成秀山和吴红新很熟,站起来向吴红新打招呼,吴红新后面还跟着一名穿着大红的确良衬衫、梳着大辫子的年轻姑娘。

“支书也在啊,你们有事啊。”

“没有,吴主任,快坐。”

“今天,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啊,没什么事,过来传达一下上级精神。”吴红新停顿一下,说,“成场长,上面让贷款单位最近尽快还贷……”

成秀山听着心里一慌,尔大山坐在成秀山旁边,听到这里去看成秀山,成秀山脸色发白,晃了晃向后倒去。尔大山赶紧站起来扶住他。

“山哥,山哥。”尔大山喊,“老吴,发什么愣赶紧开车去镇卫生院。”

成秀山的体格好,吴红新开始以为成秀山不会是听说还钱装病吧,看着成秀山确实昏过去了,眼前的情景让他蒙了,被尔大山一喊,醒过神来,赶紧往外跑去发动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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