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赫的家在整个棚户区的最东边紧贴着高墙。 他的父亲李国强十几年前酒后驾车,把一位外国偷渡者撞下了几百米高的悬崖。当时刚下过雨,整个环境像是开了锅的蒸屉。李国强以为是只野猪,也就没在意。后来去汽修店修车的时候,修车师傅帮他升级行车记录仪的时候发现了,不但把他举报了,还把视频放到了自己的频道上,又煽风点火重新起了个标题。
本来修车师傅想自己一个人独享这份流量,没想到在新闻播出之后,有不少人都声称自己是目击者,他们视频里的自证真实的身份证却显示他们住在四面八方。还有人天天对着悬崖开直播,要大家点个关注,他要下悬崖搜索尸体。
李国强被抓了之后,对外面的事情并不了解,他积极的表示愿意赔钱,只求争取宽大处理,好供应李赫上大学。悬崖就像切蛋糕时蛋糕上留下的伤口一样陡峭湿滑,没人敢下去搜索尸体,也找不到受害人的家庭信息。李国强只能伏法,但是不知道对谁认罪。拖了又拖,又有人说李国强是政府高官,还列出了一堆指控李国强贪污受贿包养小姐的证据。结果最后官方辟谣,李国强就是个企业高管。于是紧接着又有人说李国强工作的企业官商勾结,开盘股票差点跌停。不过,政府高官的李国强也确有其人其事,顺便拉下了马。
最后政府出面,修了一条下山的垂直索道把尸体拉上了悬崖。到底是不是孕妇也不得而知。当天有很多人一边直播一边哭,这是他们在这次流量事件中最后一天了,是值得悲伤和留恋的。李国强也既赔了钱,又坐了牢。李赫的母亲刘芬芳自从丈夫被抓进监狱,又被网友们打电话骚扰变得精神恍惚沉默不语。李赫带着母亲搬出了城市,来到了城市外的杂区。
没几年,有人提出了一个“冰激凌”理论,说城市就像一滩融化的冰激凌,随着融化加剧,只有生活在中心区的人才能吃到下面的蛋筒。各国纷纷开始划分工农区,商居区并建起高墙以围住融化的冰激凌。李赫本来想用父亲当时留下来供他上大学的钱,买栋房子好歹在城市落户。可有些人还记得十几年前那个不大不小的案子,又有人翻起了互联网史记,并借机再制造喧哗。李赫的成年照片又赶走了互联网上那片关于他的蛛网上的蜘蛛。居民们实名反对他来自己的团区。一拖再拖之后,联管会要求各国禁止违法犯罪分子及其后代住进商居区。以期从DNA和道德上以打击恶性事件。
合法进城是不可能了。
李赫自从父亲出事后就改名李吓了,是恐吓的吓。刘芬芳失去了劳动能力尚能自理,每天就是呆呆的坐着。李吓和她交流多数时候只能得到嘟哝的回答。有一次李吓端着药,不小心滑倒,恰逢冬天厚棉袄吸饱了药汤,就像是五花肉粘在了锅底撕都撕不掉。等李吓脱了衣服,已经被烫起了水泡。李吓看见母亲眼角淌着泪,但是融化了的冰雕依然是冷的。
“我今年就进去,天王老子也拦不住我,老子从小就是被吓大的,混凝土疙瘩拦不住我,你x的老天爷。”,这是李吓每年春节的时候都要跑到高墙边上喊的一句话。今天是2077年的元旦,李吓穿过杂区的小路又来到了墙边上。
“哎哟,没长高啊土疙瘩,你要是再不长个,老子今年就比你高了”,李吓仰头看着高墙嘟囔着。
李吓摸着高墙,想起了当年在墙里的种种遭遇和至今不知去向的父亲,顿生悲伤,倚着冰冷的墙顺势滑倒在地上。杂区里流行去世的时候把名字刻在墙上,墙外能被够到的位置密密麻麻的刻满了名字。上面太高的位置还算干净,从远处看高墙就像是长了一圈胡子。还听说有人提供在墙内够买墓地的服务,活人进不去,烧成灰之后可以藏在食品输送线当做面粉被夹带进去。
这时的高墙更像是造物主围在杂区外的墓碑,只是杂区没有人承认自己已经在墙内被宣告死亡了。李吓是为数不多肯来给自己扫墓的人。
“你大爷的,今年一定要进去,老子从小就是被吓大的。”
李赫从口袋里拿出了小刀,扒着墙想把自己的名字刻上去。可是刀硬度不够,只是留下了几条歪歪扭扭的泛白色的痕迹。
“看来还死不了,那今年肯定进得去。”,李吓朝墙上吐唾沫抹掉那堆扭曲的符号,拍拍身上的土,转身就往家走。那句万年不变的台词和每年都要喊的新年快乐一样只是空头支票。
经过老张家的时候,看见邻居老张还躺在他那截水泥管道里的床上。老张和李吓年龄相仿,遭遇也差不多。都是种种原因导致的生活一落千丈,纸醉金迷一去不复返。不过老张是主动从墙里出来的摸爬滚打十几年年,好几次枪口下逃生,他在杂区里就像是鲤鱼跃了龙门,泥鳅钻进了淤泥一样,看着埋汰过得自在。
“越到过年了,你怎么还闲下来了?”。老张躺在床上,李吓站在老张的头旁边。老张仰头瞪着李吓。
“把你这臭脚拿开,都串味了。这时候出去坑蒙拐骗,你是盼着老天爷把我收了呢。”
“得得得,你那还有吃的吗?我想改善下伙食。”,李吓掏出了几个从垃圾场里捡来的电池盒摇了摇。老张像是稳到肉味的狼,立马翻身从洞里冲了出来,一口夺过了电池盒反复检查了几遍之后说。
“还是老地方,去拿罐头吧,我可有数。”
“你要不说拿几个,我可就随便拿了。”
“这要是平常也就两个,今天过年了物价涨了,你这电池涨价了,可是我的罐头也涨了,两个就算便宜你了。”
“行行行,走了啊。”
虽然就在家门口,李吓也没有进家门直奔B区的齿轮油酒吧。那里常年都有贩夫走卒来往,是这片杂区的情报站和暴力事件高发区。老板是个拖拉机狂热者,酒吧的棚子就是用拖拉机驾驶舱的废铁板焊接起来的,在里边闻不到酒味,满是齿轮箱里的机油味道。
“火力全开,干酒不打滑”听着音响的声音越来越大了,李吓看见酒吧老板阿肯正在给酒吧外面刷油漆。
“肯哥,老张让我来拿货。”
阿肯满手都是油,喊了店里的小伙计带李吓进去拿罐头。绕过了嘈杂的坐台区,又穿过了舞姬们的更衣室,在狭窄逼仄的走廊尽头是阿肯的仓库。小伙计打开锁说“哥,你自己进去拿吧。”
阿肯不允许手下们进仓库,这样就算丢了东西查监控就没有人给自己的伙计泼脏水了。李吓顺着货架竖着首字母找到了老张的箱子。箱子被压在了货架顶层的最下面,李吓看自己搞不定,就喊门外的小伙计进来帮忙。小伙计再三推辞,见李吓一个人确实是搞不定,才肯进来帮忙。箱子拿下来之后,小伙计立马就出了门。李吓把箱子上已经没有黏性的不干胶扯了下来,上面的罐头都是去年的旧货,从最底下翻了两个新罐头掖进了衣服的内层。
跟着小伙计一路又回到了坐台区,李吓点了一杯自酿啤酒。找了一个靠近收音机的位置坐下了。无线电短波仍然是人类传播信息的重要手段,不过现在的短波信号可以传送电量,为了让上个世纪的收音机正常工作,必须接入电阻先把电力释放才能用。接收到的信号强度也被虚弱了很多。
“政府欲加大对投入,改善杂区人民的生活。”
“妈的,喊了几十年了。城里有些财团的脏手都伸到咱这里来了,本来还能自己种点菜,现在连水都要买了。本想着脱离了资本家就不当韭菜了,到头了还是得被他们盯上。”
“兰卡地区发生了大规模的暴乱,大批游民企图强行进入聚集区。所幸军方出面,此次事件中没有军方人员伤亡。”
“合着咱杂区的人不算人呗,等我死了一定要找鼠道通把尸体运进去。活着当不了人,死了得当人。”
……
每条新闻都被旁边的醉鬼们起哄,李吓来晚了不能安静的听收音机了。干了那杯浑浊带着机油味的自酿啤酒,起身又摸了摸口袋里的罐头。突然听见隔壁有几个人在说世界语。现代世界语是英语混杂着各国语言,小时候学的英语李吓还记着一些。这些人既然说的是世界语,肯定是别的地方来的。他们总能带来一些新消息。李吓又点了一杯加冰酸水。倚着吧台侧着身子偷听。
“现在,我讲给你们xx的流程。”
“明天早晨六点,过时不候。在c13下水道集合。今天晚上回家准备一下,别拿太多,进去什么都比外面的好,又不花钱,上次有个脑残把猫藏进了衣服里,猫一叫全完了。”
“那您这安全吗?”终于有人问出这句话了,另外几个年轻人长舒了一口气。
“放心,你们可以打听打听,从我这走的,没有一个人被遣返回来的。”
“那进去之后呢?”
“这也不用担心,每年区里有些人自杀。我们通过日常工时活跃度了解他们的状态,在还没被上面发现之前消除异常,这样的身份码比伪造的还要好用。只是也不能太嚣张,见了摄像头也要低着头走。”
“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终于有胆大的人问出了这个问题。
“被遣返回来,我们公司有保险,如果被遣返出来了,再交30%的钱就能进去。终生有效的。”
“没什么问题,你们就回去准备吧。”
其他人陆陆续续的走了。
A:你准备回家怎么说?
B:害,这事不用说啊,我爸妈自打从城里被赶出来,拼了命的在外面挣钱就是为了把我送进去,他们都做好准备了。而且这人到现在了还没说要收钱,咱也不损失啥。
A:我们要是进去了,他们可怎么生活啊。我想到以后就很痛苦。
B:害,我们过得好他们就生了活了。先走了
A一个人呆在了原地。
李吓听到他们餐桌上的对话心想:上次政府出面肃杀鼠道通才过去三年多,从那之后没听过附近有谁成功进去了,会不会是仙人跳这种上世纪常见骗局。
“先生您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这外面现在也没有法律管,我就敞开了说吧。您还能再加我一个吗?”
这位蜀道通看样子是半机械人,左眼是电子义眼,穿着肥大的长袍下半身机械腿膝盖部位的传动轴支撑起了一块凸起。身体其他部位可能也有别的改造机械组,到底是因为受伤更换器官选择了电子改造,还是想突破肉体极限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