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魂断

她人如其名,珑玉儿,像玉一般玲珑剔透。

她本是珑国公主,无奈大司马谋朝篡位,一夜之间,珑国成了冰国。

这位高贵的公主隐姓埋名逃出皇宫,被客栈收留,沦为女工,没有亭台楼阁和锦衣玉袍,只有破败茅屋和粗陋布衣。即便如此,也掩饰不住天生的眉目秀丽。

本以为这一生都要在没完没了的杂活中度过,没料到命运给她摆了一道,让她重回皇宫。

泪眼晶莹,望着冰雪衣的脸庞早已憔悴不堪,不似当年那般剔透:“星月相伴,正如你我相守,君尚有情,妾不思苦。”

冰雪衣听到后,只是冷冷一笑,转身离去,再不相见。

在生命终结那一刹,玉儿也依旧紧紧攥着那件白袍。只是她早已分不清,初见少年时,看到的是人还是魔。

两年前,玉儿出逃皇宫时,不过十六岁。本是被父王母后捧在手心上的珑国小公主,却要经历国破家亡的命运。

那日,皇宫外战火纷飞,湛蓝的天空被乌黑的浓烟弥漫。大司马冰寒起兵造反,攻入皇城。

母后带着玉儿赶往大殿,周围尽是士兵的尸体。玉儿一边逃着,一边将怀中的白袍抱得更紧了,那白袍是四年前冰雪衣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她此生挚爱便是冰雪衣,可惜冰雪衣是大司马的儿子,他们从两小无猜成了对立。

泪水将眼角的胭脂浸湿,她心中惊慌,却咬紧牙关,不吭一声,甚至故意咬伤自己的舌头,让钻心的疼痛暂时抹平莫大的恐惧感。

鼓足了勇气,向母后说道:“母后,雪衣和我有婚约,他是大司马的儿子,我们去求大司马看在我的面子上莫再造反,好不好。”

“莫再提那冰雪衣!他帮大司马一起造反,同样有着狼子野心。在他们起兵攻入皇城的那一刻,他和你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可是……”玉儿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她的内心是相信冰雪衣的,冰雪衣和她相爱两年,又怎会忍心害了自己全家。

不知走了多久,恐惧已经聚集在玉儿的心头。等到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被母后带到了大殿,蓦然看到的,却是父王那被悬挂于房梁上的尸首。

还有仅存的忠臣良将拼死抵抗大司马的兵队,鲜血遍地,血腥味直冲大脑。

此情此景,玉儿吓得说不出话来,母后悲痛之余将她推出去,在后面嘶吼着:“玉儿,向西逃,那里有密道。逃出去后,就再也不要回来!”

“不,母后和我一起走!”

“母后要追随你父王,你逃走后,还能留下我们珑家一丝血脉。快走!”

玉儿痛哭流涕地跑到大殿门口时,不禁回眸,望见母后拔剑自刎。

这是多么悲痛的情景,她将要永远告别她的父王、母后,将要和这皇宫永不相见。

在离宫前的最后一刻,也没有看到挚爱之人的身影。

终于逃出宫外,流落民间的玉儿从不知金钱为何物,更不知该如何养活自己。曾有人要买她从宫中带出来的白袍,她摇摇头说坚决不卖,只因那是冰雪衣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

饿了三天,玉儿才终于被客栈收为女工。此时,昔日大司马已成新帝,珑国被冰国取代。

不止一次心痛得想要自尽,但是想到冰雪衣,她便坚强地活了下来。在客栈工作不比做公主,起初她只是懵懵懂懂的,别人叫她干什么她便去做,直到因摔碎一只盘子而遭到毒打时,玉儿才明白,客栈只会收留有用的人。

“如果我这么没用,雪衣哥哥也会对我失望的吧。”玉儿趴在客栈院子里的石桌上,现在身上被打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她抬头望着璀璨星空,想要让泪水流回去。她是公主,决不能在别人面前掉眼泪。

只有活着,才有机会再次见到雪衣哥哥,才能向他问清楚,他那日随大司马一同逼宫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还有,他到底还爱不爱自己。

要想活下去,就要卸下全部尊贵,拼了命地工作。她每天都要告诉自己无数遍,她也不在是养尊处优的珑国公主,而是一个需要日日辛劳的女工。

日复一日,玉儿的手早已经被硬茧覆盖,曾经的青涩早已被褪去,唯独不变的是那清澈如水的气质。

原本清澈的水浸没碗碟,层层油污使其浑浊不堪,玉儿淡定地刷洗着。时不时有水滴溅到脸颊上,她只是用围裙轻轻擦拭。

看着明媚的阳光,她却感到心中隐隐不安。

“冰国第一任皇帝驾崩了!太子冰雪衣继位!”街上开始有人大喊。

这个消息对玉儿来讲,实在是一个好消息,她放下手里的碗,激动地跑到大街上,想要拉过一个人再问一下,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害死父母的人终于死掉了,雪衣哥哥继位了。我,我真的好想雪衣哥哥,可是,皇宫内守卫森严,自己又如何能与他见面,向他倾诉衷肠呢。

“玉儿,碗还没洗好就来这里干什么,快回去把碗洗好,然后把门口的落叶清扫干净。”老板娘突然出现在玉儿身后,命令道。

拿着大扫把走到门口,玉儿心中一直是冰雪衣的影子,挥之不去,心神不宁的她刚将落叶刚扫成一堆,落叶便被一辆刚刚停下的马车撞散,飞落各处。玉儿也被这辆马车吓了一跳,差点摔倒。

这幕刚巧被老板娘看到,她又注意到新来的马车豪华气派,定是来住店的,担忧落叶尘灰的吹散会影响客人的心情,不禁对玉儿的狼狈感到生气,抢过扫把朝玉儿的身上打去:“你这个没教养的东西,敢在达官贵人面前做出如此放肆的行为。”

玉儿一声不吭地站在地上,咬着嘴唇,倔强的模样惹人心疼:“如果我做错了,你可以罚我工钱,但是我没有做错,你凭何打我?”

这时,从马车里下来一个男子,拦住老板娘:“住手!你知道你打的人是谁吗,她可是前朝公主!”

老板娘吓得跪倒在地,浑身战栗着。

玉儿抬头望去,发现自己认识这个男子,他是冰雪衣的随从!那么,坐在马车里难道是……

马车帘被掀起,果然,里面还坐着一个男子,遮住了下半脸,露出的眼睛却令玉儿惊心动魄。就算她忘记了所有,都不会忘记那双眼睛,灿若星辰,波光潋滟,那是冰雪衣的眼睛!

心中的悸动唤醒着她久违的记忆。自己还是公主时,便被许配给大司马的长子冰雪衣。初见那一天,那个俊朗少年身穿白袍,天上飘下来的雪花轻轻落在他的睫毛上,像一幅动人的画作。那一年,冰雪衣十六岁,玉儿十四岁。

忽闪着双眼,他调笑着问道:“眉清目秀,气质不凡,莫非你就是公主殿下?”

玉儿正将纸伞放在怀中小猫的上方,谨慎地看着冰雪衣:“不错,你是谁?”

“本公子是殿下未来的夫君。”冰雪衣声音清冷,突然转身,背对着玉儿,打算离去的样子却又不动分毫。

玉儿心中好生疑惑,什么夫君,我才十四岁,哪里会有夫君的迹象。

“喂,你站住!”

“公主殿下,本公子也没动啊。”

“你转过来告诉我,为何你是我的夫君?”

冰雪衣依旧岿然不动,反倒先问起玉儿来:“那殿下先回答本公子一个问题。殿下为何给小猫撑伞,而不顾自己?”

“小猫这样弱小,它会被冻坏的。”玉儿轻轻揉着小猫的下巴,语气中充满爱怜。

“哈哈哈,真是有意思,堂堂公主竟也会有怜悯心肠。”冰雪衣将外套脱下向后丢到玉儿身上,“这是西域进贡的,暖和得很,殿下可以试试。”

说罢,冰雪衣头也不回地走了。

玉儿呆呆地望着冰雪衣的背影,其实她也有件一模一样的衣服,同样是西域进贡的大衣。可是,为何冰雪衣送的这件格外暖和呢?

到底冰雪衣也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但是,不知怎的,玉儿生平第一次体会到小鹿乱撞的感觉。

半月后,冰雪衣又出现在皇宫里,给玉儿带来了西域进贡的铜炉猫。

“殿下不是喜欢猫吗,这个送给殿下,铜炉猫在冬天养最合适不过,因为只要抱着它,就好像抱着一个暖炉一样。”虽然说出这样生硬的话,但声音却格外温柔。

“冰公子,你错了,我不是喜欢猫,而是喜欢所有弱小的动物。以后你不要送我这样名贵的动物了,如果看到落难的小动物,把它们送给我吧。”玉儿抱过猫,抬起头,冲着冰雪衣甜甜地笑着。

冰雪衣的眼神中再次露出惊讶,不禁笑了出来:“殿下还真的有个性,让本公子喜欢得要命。殿下可要对本公子负责到底啊。”

玉儿莞尔一笑,抱着小猫转过身,年纪尚小的她初尝恋情滋味,心中思绪早已被打乱如麻。

从此,她每日盼着与冰雪衣相见,每日与他飞鸽传书,就这样逐渐沉沦。直到大司马逼宫那一日,她才与冰雪衣断了联系,整整一年,饱尝相思之苦。

终于,玉儿与挚爱之人在民间重逢,冰雪衣又给她这个落难的前朝公主带来了不小的惊喜。

玉儿上了马车,冰雪衣立即将家传玉镯戴在她的手上:“玉儿,之前朕的父皇叛乱,朕并没有帮助他,而是想要趁乱救你们出去,但是朕错过了时机,害你流落民间受苦。这一次,朕定要带你回皇宫,让你重新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给你最温暖的爱。”

玉儿低下头,略有犹豫,眼前人虽是自己挚爱,可是冰大司马亲手害死自己的父母,这种仇恨可谓不共戴天。

冰雪衣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玉儿,相信朕,朕当时真的是想救你。朕知道你对那件事心怀芥蒂,如果你不能接受,朕便不再勉强,我会在民间为你建一座别院。”

玉儿抬起头,眼神坚定:“雪衣,我体味过一年的疾苦后,早已不留恋锦衣玉食,我如今除了你没有任何亲人可以依靠,我只想……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不再分开。”

冰雪衣一把将玉儿揽入怀中,在她耳边轻轻念道:“吾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玉儿在冰雪衣怀里,偷偷抬起眼皮,看着冰雪衣满脸宠溺的样子,心中似有重新活过的勇气。她爱冰雪衣,如今一切都解释清楚了,她又有何理由不重新接受这份失而复得的爱情呢,她爱得坦然。

玉儿回到生她养她的皇宫,注意到这里的物是人非。看着没有丝毫变化的宫城,想到父皇母后,心酸不已。

“从今以后,你就是朕的玉夫人,位列皇后之下。”冰雪衣说的不咸不淡。

皇后之下?玉儿震惊,难道皇后已经有了其他人选,而我这个曾经的未婚妻只能做夫人吗?

冰雪衣看着玉儿差异的脸庞,一把将其抱住,摸着她的头。玉儿惊吓了一番,慌张叫道:“雪衣,你身为皇帝,不可以在大殿前这样!”

“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让皇宫的所有人知道,你是朕最宠爱的女人。朕的心里只有你一个,至于皇后,她兄长曾经只是小卒,在逼宫那天立了头功才被封冰国大司马,朕立皇后纯粹是为了笼络她兄长。还有其他美人,都是朕为了巩固权势而纳入后宫的。”

“那皇后的兄长究竟立了何功?”

冰雪衣怔住了,没想到玉儿一下子问出了这个问题,皇后的兄长立下的功劳是协助杀死前朝皇帝,但是冰雪衣是不能说出这件事的。

他看出了玉儿隐藏的颤抖,他想要快点跳过这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于是低头吻了下去。

“雪衣。”玉儿再也无所顾忌,她忘记了刚才的谈话,一头扎进那温暖的怀抱,像只小猫一样蹭来蹭去。

玉儿被安排住进了乞巧宫,这座宫殿比其他宫殿看起来新一些,名字也很特别,像是几年前父皇为某个美人建造的。但是玉儿想不起来关于这座宫殿有什么故事,印象中,母后从来不让自己来这里。

里面的装潢如似仙境,红纱帐,粉珠帘,东窗处百花盛开,恰是玉儿最爱的风格。

“原来雪衣竟知道我喜欢这样的房间。”玉儿自言自语着,不禁笑得像花般烂漫。

“夫人,该沐浴更衣了,今天是陛下与您的大喜日子。”她的贴身宫人提醒道。

“我想再欣赏一会儿东窗那片花园。”看着这位陌生的面孔,玉儿心中感慨万千,曾经照顾自己的宫人们大多已经成为无名枯骨了吧。不过这个宫人也面善,像是个好相处的女孩子,这一点也令玉儿感到欣慰。

“夫人,那是陛下亲手栽种的花草,不仅有梅兰竹菊四君子,更有西域和夜郎国的稀有品种。”

“雪衣真是用心了。”玉儿笑得灿烂。

蓦然间,她看到了窗边的墙上有一行娟秀字迹:“吾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这是谁刻下的?”玉儿抚摸着这行字迹,不禁感慨万分,“莫非是父皇曾经的妃子,无奈与情人分开,随后进入皇宫,真是可怜人。希望我的命运不会这么悲惨,请你保佑我,能和雪衣哥哥一生一世不分离。”

一连数月,乞巧宫欢笑连连。冰雪衣独宠玉夫人的事传遍了整个后宫。

莲花刚刚绽放,玉儿便有了身孕。冰雪衣特意为她举办了晚宴,连开三天,欢舞不断。

玉儿得到的宠爱是突如其来的,皇宫的人从未见过陛下如此宠爱一个女人。包括皇后在内,宫中所有女人都对玉儿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吃了她的肉,嚼了她的骨,看一看这究竟是怎样的一副妖精皮囊。

可是,玉儿始终那样恬静、淡雅、有分寸,竟让人抓不到一个把柄。

皇后终于忍不住了,趁冰雪衣上朝之时,将玉儿叫了过去。

玉儿来到中宫,这里曾经是母后居住的宫殿。玉儿表面虽是不卑不亢,心中却百感交集。

“大胆,你一个小小的夫人,见了孤竟不下跪!”皇后已经按捺不住怒火,瞬间爆发。

玉儿眼皮也不抬一下,语气淡然:“妾方才已向殿下行过礼。下跪,那是犯错时才会做的事情,妾没有犯错,无需向您下跪。”

皇后冷笑一声:“你入宫数月,却从未向孤请过安,今日态度又如此傲慢,这就是犯了不敬之错,你到底跪不跪?”

玉儿依旧面不改色,不卑不亢地说道:“殿下这规矩本就不合常理,陛下也从未和妾讲过这样的规矩。”

皇后脸色气得铁青:“来人呐,将玉夫人责以鞭刑,无论她是否认错,都不予以原谅。”

鲜血从玉儿的身体中流出,她咬着牙关,闻到了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几年前大司马逼宫的回忆又重现脑海。

“雪衣啊,你父亲逼宫时,你就没有办法救我,今日,你还是不能来救我,无论是忌惮皇后家的势力,还是因为实在不知情,我都不会怪你。”玉儿一边承受着鞭笞,一边叫喊着。

皇后怒火冲天:“这个贱人,竟口出狂言,你们接着用力打!”

玉儿终于忍不住下腹的疼痛,晕了过去。

皇后的贴身宫人有些焦虑:“皇后殿下,这可怎么办?”

皇后从鼻孔哼了一声:“我竟忘了她曾经是前朝公主,身子也是这般不结实。罢了,这样更好,省得她生下孩子,威胁我的地位。再说,凭借我家在朝廷的地位,陛下也不会对我有所惩罚。”

说皇后不怕那是不可能的,她当然怕,怕冰雪衣从此与她更加表面夫妻,她便再也没有机会荣获盛宠。

玉儿苏醒后,被太医告知自己没了孩子。她除了有对皇后的恨,还有对自己的责备,如果她不那么倔强,或许她和雪衣的孩子就不会这样含冤而死。

“孩子,雪衣,我对不起你们。”玉儿抱紧了那件白袍,终于止不住泪水。

 “夫人,你都这个样子了,陛下怎么还不来看你。”贴身宫人在门口张望着。

“想必他一定忙于朝政才无暇顾及到我,我现在只痛恨自己不能帮他分忧。”玉儿的语气淡淡的,因为她相信冰雪衣。

然而,半年过去了,冰雪衣没有踏进乞巧宫一步。然而,这绝不是因为冰雪衣没有时间。

玉儿常在花园里望见冰雪衣同其他美人嬉戏,每次当她出现时,冰雪衣只当没看见,甚至有时会露出鄙夷的目光。

这种痛是漫长而深刻的,曾经的挚爱,突然变成了这样,比万箭穿心还要难受。

玉儿失宠了,和得宠一样地突如其来。

她开始遭受到皇后和美人们明目张胆的欺凌,甚至,宫人们也会克扣她的吃穿用度,给她脸色看。曾经的种种,都如同过往云烟一般散去。

以往,自己是这宫中的主人,如今却要寄人篱下般地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玉儿没有自怨自艾,她对生活还是抱有幻想,也想知道,冰雪衣这样对她的真正原因为何。

每当夜深人静,睡不着时,她会到院子里,抚摸冰雪衣亲自为自己栽种的花草,日日如此,只为了不忘记曾经幸福的种种。

这天,她却听到墙外有男人的哭声,静下心来才发现,这个声音是冰雪衣!

只听他自言自语道:“玉儿,我好想你,好想回到小时候,我们无忧无虑在一起的日子。”

心仿佛被什么震了一下,纠结的痛苦和猛然的欣喜交织在一起。

雪衣果真还是爱我,而且从来没有忘记我,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而且,他方才自称“我”,而不“朕”,那才是他的真情流露。

玉儿欣喜若狂,想要和墙对面的冰雪衣说话,但又怕他为难,只能隔墙陪他默默流泪。

凛冬来得突然,东窗外的红梅一夜绽放。清晨醒来的玉儿望着那片由冰雪衣亲手种下的梅花,玉儿不禁又想起昨晚冰雪衣在墙外痛苦的场景,她抚摸着梅花树,轻轻低语:“雪衣心里有我,我就等下去。我要去细心修剪红梅,若是哪天雪衣能来看我,这里一定是极美的。”

“咳咳。”玉儿才发现自己生病了,定是昨日夜里在院子待的太久受了风寒。

正在修剪着梅花,一个脸生的宫人带着信筒来到乞巧宫。

那宫人乖巧地行了礼,说道:“玉夫人,陛下特意让我将他的亲笔信带给你,陛下他还说,在大殿上等着你。”

玉儿疑惑:“你是雪衣身边的宫人?为何我从未见过你?”

“玉夫人,我是上个月新来的,您自然不认得我。”

是啊,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冰雪衣了,认不得新来的宫人也实属正常。玉儿莞尔一笑,美若冬日的梅花,究竟寒冷后终于迎来了绽放。她轻启竹筒,带着龙涎香的信纸倾泻而出。

只见上面写着:诚邀玉儿来大殿为朕一舞。

玉儿心中又惊又喜,没想到雪衣突然就要见自己。她不禁低头笑道:“陛下真是胡闹,大殿是上朝之地,又怎能让女眷跳舞呢。”

宫人说道:“现在朝臣已下朝,只有陛下一人在大殿之上。”

“可是,为何非要在大殿上跳呢?”

“玉夫人,这您就不懂陛下的心思了。陛下知道您备受妒忌,为了掩人耳目,才让我来,悄悄把您带过去。”

“那好,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玉夫人,陛下特意叮嘱,您要穿上舞衣。”

玉儿为了让冰雪衣高兴,不顾自己生病的身体,穿上红色舞衣,随那宫人走向大殿,从后门进入,赫然映入眼帘的,却是满朝的大臣和表情惊诧的冰雪衣。

若是平日的这个时辰,陛下早已下朝,但是今日,都快正午了,国舅仍在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这,雪衣,怎么会这样?”玉儿惊慌地用袖子遮住脸,想要返回逃走。

“这不是玉夫人吗?”国舅突然说道,众大臣也开始议论纷纷。

“玉夫人好歹也是前朝公主,怎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不雅,不雅。”

“着实伤了冰国的颜面。”

大臣们的话像是利箭一样刺着玉儿的心。

国舅手持圭臬,恭敬说道:“陛下,玉夫人身着舞衣出现在大殿上,实为不雅,应将其关押,以作惩戒。”

玉儿才明白,原来这是皇后和国舅一同设下的陷阱。国舅故意延迟下朝时间,皇后再派一个新来的宫人给玉儿传递假消息,让玉儿穿着舞衣出现在大殿上。

她望向龙椅上的那个人,嘴唇微颤:“雪衣,我……”

冰雪衣表情愤怒,一拍龙椅,说道:“将玉夫人打入冷宫!”

玉儿的心凉了,冰雪衣不可能不知道她是被陷害的,却仍要这样下令,而且,她看得出来,冰雪衣的眼神中除了厌恶,没有任何情感。

“你难道不为自己辩解一句吗?”冰雪衣疑惑道。

“不用了,妾甘愿接受惩罚。”玉儿冷笑,她的倔强不让她低头,而且她也知道,此时的冰雪衣并不想救她。

玉儿在昏暗不见天日的冷宫里,早已身心俱疲,她等了不知多少日,都等不来冰雪衣的一次探望。

她的贴身宫人被禁止进入冷宫。冷宫的宫人们皆知她已经彻底失宠,无人愿意为她请医女看病。只是病入膏肓时,一位胆小的宫人由于害怕而去禀告了冰雪衣。

“陛下,玉夫人恐怕,恐怕熬不过今晚了。”

“玉儿?”冰雪衣的脸色依旧冰冷,就像他的姓氏一样,“说到底,她也是朕的女人,见她最后一面,算是对她的恩赐了。”

冰雪衣立刻赶往冷宫。

“雪衣,你终于来看我了。”玉儿的脸色发黄,眼神疲倦,朝冰雪衣拼命伸着手。

冰雪衣依旧眼神冰冷,将手背在身后。

冷宫就像冰雪衣想象的一样阴暗,他心中隐隐作痛,然而,他疼惜的却不是珑玉儿,而是另一位叫红玉的女子。

“雪衣,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玉儿终于问出口。

“那你就要先问你父亲,为何要强行将朕青梅竹马的恋人红玉抢走,放在那乞巧宫当红美人不过数月就将她打入冷宫,令她含冤而死。”冰雪衣吼了出来,声嘶力竭,“我恨前朝皇帝,那日,是朕将他吊死在大殿之上,也是当今国舅帮着朕一起杀死了你父亲。”

玉儿怔住了,良久才呢喃道:“红玉……难道你口中常叫的玉儿,从来就不是我,而是红玉,那个前朝的红美人?”

“没错,朕从未爱过你,你不过是红玉的一个影子。朕故意在众人面前宠爱你,令你被其他的女眷嫉妒,成为众矢之的,落入险境,同时朕袖手旁观。最后在你痛苦的时候不再找你,这些都是我对前朝皇帝的报复。”

“那我们曾经种种,你对我的那些表白,那些温柔,难道不是喜欢我的证明吗?”

“都是我父亲逼我那么做的,你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

“呵呵,原来一切都是假的,我竟然对这个仇人如此错爱,令父皇母后地下蒙羞。”

珑玉儿泪眼晶莹,望着冰雪衣的脸庞早已憔悴不堪,不似当年那般剔透,费力地念出最后一句话:“星月相伴,正如你我相守,君尚有情,妾不思苦。”

冰雪衣听到后,只是冷冷一笑,转身离去,再不相见。

玉儿看着冰雪衣离去的背影,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玉夫人薨逝,宫人只是将其草草埋了。冰雪衣没有感到复仇的快感,却只觉得胸口被堵住一般难受。

曾经伺候玉儿的贴身宫人拦住冰雪衣,跪在地上哭道:“陛下,自玉夫人被打入冷宫,您就不许我探望她,直到我得知玉夫人死了的消息,我才知道您是这样的冷血。”

冰雪衣听着一个小小宫人这般训斥自己,心里不是滋味,想要绕道而行。

这个宫人马上掏出一张陈旧的信纸:“陛下,玉夫人在被您冷落的那段日子,就已经知晓了您和红美人的事情,但她还是傻傻地相信您爱她。而且,她在乞巧宫发现了当年红美人要陷害前朝皇后的证据,她只是命我烧掉,一直没有告诉您!”

“那你为何不烧掉呢?”

“我担心这封信会有用,所以私自留了下来。”

“一派胡言!朕不相信红玉会做坏事。”

“陛下,红美人正是因为害前朝皇后小产被发现,所以才被打入冷宫,而且她不是被逼迫进宫的,她是自愿的啊!不信,您可以看这封信!”

冰雪衣慌忙拿过信,上面是红玉的笔迹:

父亲,我终于如愿以偿当上美人了,我终于能享受皇宫的荣华富贵了。虽然我对雪衣日日思念,但是宫中的锦衣玉食已经能够平复我心中那些不舍。请您对雪衣说我是被逼迫的,我不希望雪衣将我看成爱慕虚荣的女子。另外,您一定要尽快将红花送来,皇后就快生了,这次极有可能是个皇子,我不能让她生这个孩子。

冰雪衣看完,手里的信纸飘到地上,嘴里念叨着:“红玉,原来你一直在骗我。”

此时,和红玉的过往,还有为红玉复的仇,都好似一场天大的笑话。忆起往昔,原来只有珑玉儿对他才是真心。

放下一切仇恨,冰雪衣才发现,其实自己早就爱上了珑玉儿,不过只因为那扭曲的执念,才会做出这般可笑可恨的事情。

他终于可以放下过去,放心地去爱珑玉儿了。

抛下众人,冰雪衣失魂落魄地走到乞巧宫,看着里面被珑玉儿精心打理的一草一木被风吹得窸窣作响,仿佛佳人低声耳语,他的泪水倾泻而出。

“玉儿,如果有来世,我不会再辜负你。”

花草尚有情,昔人已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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