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诗笔记——杜甫的家国情怀

近来研读唐诗,愈发觉得杜甫诗圣之名决非虚得。圣者,正也,是为万世师表。从杜诗中可以看到盛唐历史,看到民生忧患,看到希望总在,也看到杜甫的家国情怀。

忧国忧民是杜诗一个重要的主题。仅此题材就可以看到,与同时期的诗人相比,杜甫的诗格局更大境界更高。比如杜甫在唐玄宗天宝十一年(752年)秋,与岑参、高适、薛据、储光羲等诗友,同登慈恩寺,吟诗唱和以助兴。高适首唱,作《同诸公登慈恩寺塔》,其余人唱和,六首诗从气势和文学角度来说,当数岑参的《与高适薛据登慈恩寺浮屠》,但就思想和格局来看,岑参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杜甫的《与诸公登慈恩寺塔》意境深远,忧国忧民情怀不落痕迹地表现出来。先看岑参的:

塔势如涌出 孤高耸天宫

登临出世界 磴道盘虚空

突兀压神州 峥嵘如鬼工

四角碍白日 七层摩苍穹

下窥指高鸟 俯听闻惊风

连山若波涛 奔凑似向东

秋色从西来 苍然满关中

五陵北原上 万古青蒙蒙

净理了可悟 胜因夙所宗

誓将挂冠去 觉道资无穷

读这首诗的时候,真的感觉气势恢弘,壮阔辽远,可惜在如此壮观的场景中,最后四句突然归为挂冠理佛,虽说与佛塔有关,但未免眼界太窄,只看到自我的净理觉道,与前面景色的衬托太不相符,有虎头蛇尾之憾。再看杜甫的:

高标跨苍穹,烈风无时休

自非旷士怀,登兹翻百忧

方知圣教力,足可追冥搜

仰穿龙蛇窟,始出支撑幽

七星在北户,河汉声西流

羲和鞭白日,少昊行清秋

秦山忽破碎,泾渭不可求

俯视但一气,安能辨皇州

回首叫禹舜,苍梧云正愁

昔哉瑶池饮,日宴昆仑丘

鸿鹄去不息,哀鸣何所投

君看随阳雁,各有稻粱谋

如果但从景色描写看,杜甫诗少逊,但从结尾看,杜甫不知要高出岑参多少倍,用一句流行语说“甩出他几条街”。或者是杜甫思想深邃,看得更高更远,而不是仅仅局限于个人得失成败。

在政治上日益腐败之时,多数人如岑参一般想到理佛归隐,以明哲保身, 进退自如,杜甫想到的却是这些“去不息的鸿鹄”哀鸣何所投,国家又怎能依赖“各有稻粱谋”的“随阳雁”来治理呢?那种怀天下轻小我的家国情怀跃然纸上。

事实上,杜甫的担忧不是毫无道理,写这首诗之后没几年,安史之乱爆发,玄宗西逃,国家处于离乱崩溃的边缘。

安史之乱中,很多高官显贵避乱南方,偏安一隅,继续过着诗酒茶的生活。杜甫则逆向前行,投奔肃宗,以在国家动乱之时为国效力。这时期杜甫岑参分别任左省拾遗和中书省补阙,也就是给皇帝提意见的谏官,属于吃力不讨好类型,事实上,杜甫没干几天就因为直言上书被贬,这是后话。当此时,两人同僚,又是大诗人,自然免不了互相唱和。岑参的《寄左省杜拾遗》诗云:

联步趋丹陛 分曹限紫微

晓随天仗入 暮惹御香归

白发悲花落 青云羡鸟飞

盛朝无阙事 自觉谏书稀

面对不肯纳谏的肃宗,满腹牢骚,自觉大才无用,年华易逝,不禁悲凉。终归是跳不出小我的束缚。杜甫的和诗为一般应酬之作,仅以“故人得佳句”委婉地表示赞同。同时期,杜甫有另一首诗《春宿左省》:

花隐夜垣暮,啾啾栖鸟过

星临万户动,月傍九霄多

不寝听金钥,因风想玉珂

明朝有封事,数问夜如何

诗描写杜甫留宿左省值班时,真实动人的场景。因为明天早上有事奉奏,几乎一夜无眠的诗人听着宫中太监的动静,反复催问是否天亮,这种对工作极端负责的精神,正是杜甫迫切希望为国家效力的具体表现。以杜甫的不会看皇帝脸色的性格,他奏请的事情一定不会讨得肃宗欢心,但却一定是杜甫认为有利于家国天下的大事,所以他夜不能寐,只想奏章如何。无论皇帝听不听,都要做到臣子该做的。这和岑参的满腹牢骚形成鲜明对比。

看一个人的品格如何,重点看他失意落魄时对人生对社会的态度。杜甫晚年,因为他的好友严武英年早逝,他在成都无法生存下去了,于是卖了草堂,买了一只小船,举家顺江漂流。这样食无继餐的困顿生活,杜甫却没有沉没于自怨自艾,他依然关心家国天下。看他漂泊至岳阳楼时,写下的那首著名的登岳阳楼:

昔闻洞庭水 今上岳阳楼

吴楚东南坼 乾坤日夜浮

亲朋无一字 老病有孤舟

戎马关山北 凭轩涕泗流

老而无依的杜甫眼界却在乾坤日夜之中,老病孤舟的杜甫除了哀怜亲朋无消息,遥望的是西北戎马,家国命运依然时刻存在于诗人心中。同样一生潦倒的孟浩然也有登岳阳楼诗:

八月湖水平 涵虚混太清

气蒸云梦泽 波撼岳阳城

欲渡无舟楫 端居耻圣明

坐观垂钓者 徒有羡鱼情

读前两联,此诗气势磅礴,不愧大家手笔,不输杜甫的吴楚东南坼句。然而,后两联一下使孟浩然矮了三分,此诗是呈张丞相所作,孟浩然不得不放下隐士的高洁,向当权者乞怜。完全不是李白给我们描写的“红颜弃轩冕 白首卧松云”的风流形象。当然我们现在不了解他当时生活的状态,没有资格指摘诗人的欲求,但是与杜甫相比,高下一目了然。

无论怎样的困顿都不能消磨杜甫的家国情怀,这才是杜甫所以为诗圣的原因。

你可能感兴趣的:(读诗笔记——杜甫的家国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