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是对双雪涛的小说集《飞行家》中收录的小说——《北方化为乌有》的一点小感想。
文中含有大量剧透。
不知道算不算是拆书稿,但以后也会逐渐将《飞行家》中收录的别的故事的感想放上来,谢谢阅读。
关于东北
生长在南方的人,对于东北总是有一种奇妙的想象。
东北,大概是铁幕般的大雪,匍匐在雪中的冰灰色铁厂,以及弥漫在半空中的雾与烟。被漫长冬日包围的地区,冷峻而苍凉,平原上偶尔略过铁青色羽翼的黑鸟。
比起东南沿海的日渐繁华,北方毋庸置疑是在衰落的。剥去了坚硬钢铁打造出来的形象,失去话语权的东北被埋没在上个世纪的记忆深处,直到如今,逐渐变成了春晚舞台上二人转的刻板印象。
东北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冬至以后,日出变晚,夜晚变长。
我想象,在上个世纪,裹着厚重大衣的人们结束一天的疲惫生活,顶着黑暗与寒冷回到家中炕上,喝一碗冒着些许热气的汤。
寒冷让人不可避免的去贴近一切能够给予温度的事物。
关于异乡
《北方化为乌有》中出现的三个人——出版人饶玲玲、女孩米粒和作家刘泳,都是离乡者。逃离故土的东北,背负着巨大的落差与位移。他们在北京生活,带着更北的地方带来的寒气。
“北京已变成空城,归家的人卸掉了这只巨兽的内脏。”
留下来的是回不去的人。
于是刘泳和饶玲玲,两个无家可回的人在大年三十的夜里窝在一处喝酒。他们当然不是什么关系密切的挚友,只不过“认识”,已经足以成为取暖的理由。饶玲玲提到她收到了一篇与刘泳的稿件类似的投稿,那是一起发生在工厂的密室杀人案,两篇稿子从不同的角度讲述了这个故事。
这个杀人案中的死者,和刘泳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所以饶玲玲在刘泳的要求下,打电话联系了另一篇稿件的作者米粒,并邀请她见面。
米粒一开始没有答应——没有人喜欢在喝多了吃了安眠药好不容易睡着的除夕夜被叫醒。
但她还是来了,在凌晨两点半,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是“撂下电话我就睡了,睡醒了想起有这么个事儿。”穿着黑色帽衫的女孩,乍一看像高中生,仔细一看眼睛。那是一双常年没有休息好的眼睛,她或许比刘泳还要大一些。
她带了一瓶52度的白酒,为了过年能吃顿饺子。
关于化为乌有
理性而冲动,克制而天真。
《北方化为乌有》中的每个人物,都仍然带着未完全收敛的放肆。那种直来直往毫不造作的爽利劲儿,也是北方的一种特质。
所以真实。
血肉饱满的人,就算被生活磨平棱角,也总会在某个特定的时刻撇开面具,不顾一切的寻找所丢失的部分,正是这样的真实才让人动容。
而刨除人本身来说的话,刘泳与米粒谈论的故事,才是真正被遗忘了的北方。故事中的故事在言语交锋中缓缓展开,夜幕笼罩下黑色的工厂,被杀的男人既是呕心沥血谋求改革出路的车间主任,也是虽已有妻儿却打算与女工私奔到南方的负心者。
他做的是孤注一掷的决定。每个夜晚悄悄撰写的资料上,点点滴滴都是厂长消极怠工的罪证,一条条列的分明。如果失败了,他就和她到南方去,那个为了与他相见而同样每晚偷偷躲在办公室的工厂女工。这个爱看书的女孩,他看着正在柜中浅眠的她。
他想好了,只带两百块钱,带一些书。他对妻儿是抱歉的,但是人生只活一次,他贪婪的不想丢下枯燥生活中难得的甘霖。
理想的生活还没有开始就落了幕,等着他的是厂长派来的杀手,一把明晃晃的刀刃划破了还未展开的未来美好卷轴。
主任的妻儿改嫁他乡,女工离家出走,只为了有朝一日亲自制裁凶手。
北方,也随着主任的被杀的那一夜,停留在了所有人的记忆深处,只留下模糊不清的影子,谈起时也只能伴着二两酒和一声“过去啊”的喟叹。
女工是米粒的姐姐,主任是刘泳的父亲。
他们的家,他们赖以生长的根,都在死亡压下的重担后瓦解崩塌。留下活着的人,在流亡中继续生存。
这就是双雪涛笔下的北方。失去故土之人的失衡与崩塌,也是双雪涛在文中写到的事情。
关于复苏
时代洪流下的东北的悲伤,实际上是被淡化了的,如同寒冬时凝结在窗玻璃上的冰花,温热指腹一抹就消散。
消散的冰花仍有水迹可寻,那些看似化为乌有的印记,何尝不是冰冻河面下的潺潺流水,只待时机一到春雪消融,新生的力量仍会破土而出。
类似《北方化为乌有》的文字的出现,就是复苏的时机。
随着漫长的几十年的过去,北方的确已被逐步瓦解,但留下来的人,骨子里仍然流着属于北方的血。
故事总会随着口口相传而在一代又一代的人们之间传承,一种新的北方,才能在这样的字里行间中,寻找更好的方式去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