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 蜗居街拍与骡马市记忆【严建设】
2022年12月14日星期三。晴。
照例蜗居在家追剧、打游戏、读书、写字、网游、整理照片、撸猫、浇花、饲鱼也成吧。人老了感觉日子快很,而童年时老觉得时间太慢。
今日早课写的是一上高城万里愁,蒹葭杨柳似汀洲。
早上与老妻去逛长乐花卉市场,在后面的农贸市场买了鱼头等。本来老妻说打算去昆明池看看,有名叫郭鑫的网友相约来家挑几张老照片,预备出书《东大街的故事》。则改日再说。
昨日去浐河边农贸市场街拍,看有美女驾驶偏三斗摩托车前来买菜。据说那辆偏三斗2万多。偏三斗在上世纪70年代曾是各个派出所的标配,几乎所有派出所都有,幸福750。冬天气温低,经常半天发动不起来。
大冷的天,摊贩们坚守做生意。忽然有人大喊城管来了。摊贩们迅即收拾东西四散去躲,然后来了辆城管汽车驱赶。不过不久城管走后摊贩们又聚拢来做生意。
打开电脑查阅老照片,很多骡马市的回忆涌上心头。
一直到上世纪60年代中期,西安骡马市还有骡马交易。1968年骡马市更名为工农街南段。路中段的水站边有两株树,一株是洋槐树,每到5月都有居民用竹竿勾搭拔些槐花,另一株是青枫树,每到夏季都会结出果荚,样子很像倒置的元宝,我们孩子拔到手一分为二,粘在鼻子上自称是美国佬。20年前我专门去拍摄了那个曾经的水站。80年代中期,骡马市马路两边盖满了简陋的铁棚子,卖啥的都有,主要卖假冒的苹果牌牛仔裤,当年售价大致为20元/条。在工农食堂对面靠北,有家卖粉汤羊血的铺子,其南隔壁倒有两家卖正宗名牌的店铺,一家卖日本原装老人头皮鞋,售价为500元/双,老板姓王。另一家卖美的电器,当年还是巩俐做的广告。
骡马市虽说是做骡马交易的。实际上卖啥的都有,骡马牛驴猪羊兔子鸡鸭都有,印象里没见过卖狗的。60年代骡马市中段路西有个垃圾台,从垃圾台上可以不费力地攀爬到公厕的水泥楼顶上,比较隐秘。那是我和小学同学柳伟的乐园。没人知道我们藏在哪里,虽则臭气弥漫。那年月当地居民把公厕叫官茅房。
有个暑假的早上,我和柳伟照例躲在垃圾台上玩。不经意间向西一看,马路西边正对着东亚饭店。东亚饭店当年是3开间,分别是洗染部、餐饮部和照相部。东亚饭店的南隔壁是个巨大空旷的院子,我们叫小剧场,当年主要是贩卖骡马牲畜之地,院子空地上有几个挂着铁环的木桩,那是供牲畜贩子拴牲畜用的。小剧场靠南就是当年的水站。
那天天刚亮,牲畜贩子还没来,院子西边一排小平房里发生了一件事给我印象很深。当年那排平房里住着一些越剧团的学徒,年纪大致有14-17岁,都是俊男靓女,一般早起都会在门前练功拔筋,吊嗓子。有的手拿白蜡木杆风车般旋转。大都穿紧身衣,灯笼裤,软底布鞋。那天没有。那天早上先听见砸门声、吼叫声、咒骂声传来。接着看到穿白汗衫黑裤衩的武术教练踹开一间门房,从床上揪2对少年少女,赤条条一丝不挂,具体出啥事不清楚,后来揣测可能是偷吃了禁果。那教练气急败坏,大声咒骂吼叫,责令4人不准穿衣裤,光溜溜靠墙作倒立,然后从扫帚上抽出一根细而结实的竹篾子轮番抽打那4人,并一直重复吼叫一句话:你个碎狗适还敢不敢。女孩哀号求饶嚎哭声在早上传的很远,没人管闲事。那年月正值文----革时期,会武术者是老大,没人敢惹。后来回忆,那年月酷暑夏季为纳凉没人关窗户睡觉,而那间房子门窗紧闭。而其中那个15岁许瘦瘦的女孩长得异常漂亮,肤白大眼,瓜子脸梳两条偏棕色的辫子,平素在路上遇见我都不敢正眼端详她。名字好像叫小英。那年我10岁了。
骡马市南口马路两边有两株遮天蔽日的枸桃树。每到夏季果实累累,长满了鲜红的枸桃。临近院门里有俩少年吹笛子吹得甚好,每逢黄昏都要蹲在枸桃树下吹奏一番。主要吹奏《扬鞭策马运粮忙》。
路西第一家是个饭馆,出卖的食品品种不多。再往北有家热补轮胎的,大门里有个煤火炉,一年四季都着着。然后是家黑白铁铺子、修自行车铺子,修车老板不很厚道。1969年有次我骑自行车被人撞歪了车轮,他随便搁地下踩踩再拧几下辐条纪要2元。然后次日在花钱重整。
路东隔过一家院落,有家挂面厂,一年四季都有发酵的酸味飘出,然后是编竹篾子箍缸的、修油纸雨伞的、弹棉花的、摊了一地竹篦条箍桶的和走街串巷钉茶壶钉碗的。隔过几家高台阶上有家娃娃书店。当年看1本1分钱。那老板也不厚道,不准孩子重复看,紧盯着若重看的一把夺来。
当年的骡马市其他还有有车马店、劳动旅社、菜场、食品店、杂货铺、印染铺、炭笔素描铺、刻碑铺子、皮匠铺子、铁匠铺子、麦秸铺子、小旅店、小诊所等等。
1966年的一天,我走到骡马市的时候,那些马贩子正要收市。马贩子们作生意讲价钱是在袖子里摸揣的,不开口。那年月西安人把大牲畜叫头口。相中的马匹骡子,都会掰开马嘴细细察看,从栓马桩上解开系扣复杂的皮缰绳,骑上去遛遛。如不能成交,他们就互相苦笑着摇摇头,磕磕烟袋锅,拍拍屁股上的土,“呸”的狠命吐口唾沫,耸身上马,两腿一夹马肚子,骑着只有辔头没有马鞍的秃马踢踢踏踏的走了,扬起一溜尘土,留下一堆马粪。去找便宜的车马店住。水站后面就有个车马店,既能住人也能喂牲口。门前总有卸下马匹的空大车。
牛贩子回不去,只好拉条破芦席,裹条破棉被就地过夜。牛卧在墙根下,不住的反刍着。那时候骡马市的居民还有养猪的、养狗的、养羊的、养兔子的、养鸡鸭的和养鹅的。这些家畜除了兔子关在笼子里、羊栓在树上以外,都是满地乱跑、乱拉屎尿的。当年我们把路上的屎堆叫地雷,行人一个不小心,就会踏上去溅一身。那时把公厕叫官茅房,而公厕的墙角,总有郊区农民在地下铺着干黄的秫秸秆和被褥,晚上值夜看大粪,以免冷不防被别人偷。有次两家生产队赶着马车来抢粪,一句话说不好,闹翻脸了,恶毒地咒骂着大打出手,双方都抡起舀粪的长柄勺子乱砸,满天屎尿横飞,弄得每个人都是满头满身的大粪和湿漉漉的报纸,最后有人急红了眼,拔掉粪车的木塞,让臭气熏天的屎尿流了骡马市半条街。
当年骡马市不仅是交易牲畜的市场,还是西安市的文化区。那一带有唱秦腔的三意社、尚友社,另外还有京剧团、越剧团、评剧团、曲剧团、话剧团、小剧场、五一剧团、解放剧场、春光剧场、木偶剧团等等,一年四季不断有各类戏曲、话剧、歌剧、歌舞、曲艺、杂技、木偶、皮影、马戏、魔术轮番表演,随处可见穿灯笼裤抡蜡木杆练功和携着小镜子拔嗓子的,可谓人才荟萃,藏龙卧虎。好景不长。虽然在1957年贯彻双百方针以后,骡马市确实热闹了一阵子,但从1963年严令停演鬼戏开始,形势就急转直下,1966年全面砸烂封资修开始后,骡马市的各个剧团就又纷纷从兴盛走向衰落了。
在西柳巷对面有个水站。水站边有个老虎灶茶炉子。老虎灶是专门给周围居民卖白开水的,泥砌的炉子旁边有一个巨大的风箱,堆着一摞一摞的煤饼。老虎灶在饭口上总有三五个人提着竹皮外壳的电壶排队,等水开。2分/壶。骡马市常有卖大力丸的、扛着木头条凳磨刀的,拉着木头轱辘架子车收破烂的,分别拖着长长的河南腔不停地喊着:磨剪子来——戗菜刀和破烂哩买。
水站旁总有个挑担卖凉粉的,是个蓝田老头,挑了两个旧木头箱子,凉粉是用铁皮凿眼的挠挠转圈压着刮出细条,放到粗瓷的浅口黑碗里,浇上酱油醋、蒜水,撒上研磨细的粗盐,再搁一点黄黄的芥末,七分钱一碗。我很馋,却没钱买,只能干看别人坐在木条凳上吸溜吸溜吃。我一直疑心那黄黄的芥末是芝麻酱。30岁前,我根本不知芝麻酱是啥味。
卖凉粉的后边,是个大杂货铺。60年代叫工农副食合作商店。除了卖油盐酱醋散装白酒以外,还卖秫秸秆、柿子花。秫秸秆是绿色的,略有点甜味,1分钱可买短短的一截,我们叫甜节杆;柿子花是用做柿饼的下脚料柿子皮晒的,上面凝着白白的柿霜,很甜,1分钱可以买一大捧。另外,在小杂货铺还可以摸彩。
摸彩是在带格子的木盒子上捅开某一格粘着的红纸,凭运气得下面的彩头,分别是1根橡皮筋、1块小橡皮、1粒水果糖、1小包肉松、1张古装人物洋片或1个泥捏的涂了红绿颜色的观音哨。观音哨的头上插着一根极细小的鸡的绒毛,也染有红绿颜色,肚子里插着一截细细的芦苇,上面斜插着薄膜,可以吹响,发出尖锐的声音,我们叫它“泥叫叫”或“娃娃哨”。运气好的可以摸到1小盒价值6分钱的彩色蜡笔,但我从没见人摸到过。每花2分钱就可以摸1次。我没钱,当然只有看别人带着自己的小孩去摸。
东亚饭店隔条马路北边解放市场路口还是副食商店。对面有个小饭馆。叫乐意合作食堂,60年代更名为工农食堂。饭馆门前用竹竿支着白布沿蓝色荷叶边的棚子,棚子底下有煮稠酒的、烙饼的,煮荷包蛋的、煮饸饹的和炒凉粉的。烙饼的用双层木炭锅,厚厚大大的饼北方人叫锅盔,上面用扞杖压出菱形的图案,那人一边吆喝一边用扞杖拼命敲打案板,一边又哼的擤一把鼻涕,顺手在自己的鞋后跟上一抹,就又揉进面里。面越揉越白,但一般只揪下一小砣面揉白,再把大团的面揉着包进去,扞好后压出菱形的图案立即上锅,这样烙出的锅盔粉白焦黄才好看。锅盔的香味在骡马市的上空四处飘荡,极其诱人。炒凉粉的油锅吱吱响着,切好的凉粉一般和米饭混炒,撒上五香粉、研磨细的粗盐和辣椒葱花,最后再淋一点黑糊糊的糖稀,铁锅铲一翻,红红绿绿,色香俱全,油汪汪的令人馋涎欲滴。
小饭馆早餐卖油条豆浆蒸馍包子甑糕。午饭主要卖荤素面条、锅盔、冒饸饹。夜宵卖稠酒、荷包蛋、炒荞粉、馄饨等等。那些东西我小时大部分吃不起。一直到80年代初期,骡马市的西柳巷口出现过河南人卖大碗旗花面的汤锅,食客自备饭碗茶缸,一木勺卖5分钱+2两粮票。里面除过面片外,有白萝卜、胡萝卜、莲花白、海带。
小饭馆的旁边有挎着竹蓝卖烧鸡、卖兔肉和卖羊杂羔的。羊杂羔是白汤卤出来的羊的头蹄下水。卖羊杂羔的是个独腿的河南回民,姓丁。老在骡马市北口路西。胳膊下拄着拐杖,他面前是一辆平板的独轮车,独轮车上点着盏电石灯,火光是青白色的,嘶嘶响。他的动作极其麻利,眼、手、嘴均不闲,一把回民特有的羊肉刀抡得飞快,审视顾客、切肉、收钱、找零有条不紊,嘴里吆喝着:
哎,杂肝来咧!杂肝来咧!羊杂肝!羊头肉的杂肝!
最后总要切一块廉价的熟肺作添头,再扯一张旧杂志包好或是卷成锥形以供食客就手吃。他眼头毒,看食客看得很准,遇见讲究的人多给羊肚子,碰上粗心的人多给点廉价的羊肝和羊肺,但不论对谁,称的分量必是足的。羊脑和羊蹄两分钱一个,有大买主时干脆作为添头不要钱。若是手头阔绰的食客来买,人家要一斤,他必给切出1斤半左右,笑着说:1块钱,1块钱,1块钱好算帐。
那时候羊杂羔卖7毛钱/斤,食客一般只买两毛钱的。而桥梓口和辇止坡的腊羊肉要买1.71元/斤,一般家庭根本吃不起。
水车巷里就是三意社,后更名为工农剧场。名气很大。附近有个黑白铁匠铺子,当年我们叫它洋铁铺。炉火熊熊,叮叮噹噹,老铁匠一年四季穿着帆布围帘,在一头短一头尖形状像个大榔头的铁砧上敲敲打打。旁边有个拉风箱的炉子,铁砧边有个装满水的铁桶,是用来淬火的。墙上挂满了马蹄掌、驴蹄掌、锄头镰刀、捅火的铁捅条、铲煤的炭锨、蒸穰皮子的冰花铁皮箩。铁匠的儿子凑巧是我的同学,上中学开了化学课以后,我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作Fe。
对面就是从上海迁来的东亚饭店。东亚饭店三开门,主门是餐饮部,两边分别是洗染部和摄影部。摄影部的橱窗里经常摆放着漂亮女人微笑的照片,有的人工着色。东亚饭店里的雇员以上海人为主,衣着打扮都比较洋气。东亚饭店有两样东西给我印象最深,一样是咸豆浆,7分/碗,一样是过年才能买到的年糕,0.2元/斤,那得通宵排队才能买到,十冬腊月啊。
工农食堂斜对面有一个工农蔬菜副食门市部,还有刻墓碑打石磨盘的。当年骡马市路边种的是青枫树、合欢树,居民在两棵树间绑着麻绳,麻绳上晾晒着尿迹斑斑的棉花套、旧床单,补丁摞补丁的旧衣裤和五花八门的尿片子。路边已经有人在生煤饼炉子预备作饭,弄得烟雾腾腾。人行道上到处摊晾着各家和好后用铲子划成小块的煤饼。生炉子的人烟熏火燎的用破旧的芭蕉扇扇着。骡马市的中段有个自来水站,许多人正在排队等着接水。排到跟前的人总是先接一点水涮涮桶,然后把桶接满,又把快溢出来的水倒掉一点,再趿拉着布鞋小心翼翼地用竹扁担咯吱咯吱挑回家。桶是木头的,鼓形,很沉重,箍了三道铁箍,有些很旧的已经长了绿苔。
骡马市改造后,高楼大厦拔地而起,极尽豪华奢侈,引进了很多大名牌。照样人来人往,可是过去那温馨味没了,缺乏平民味了,这也许是城市嬗变中的必由之途吧。此文曾收进【严建设老照片192集】。
12月13日卫健委最新通报。12月12日,西安市新增确诊病例2例,新增无症状感染者27例;陕西省新增本土确诊病例8例,无症状感染者106例,陕西全省共计新增8+106例!感觉还算是大减。还算风平浪静。只是听人说这个统计数据不准确,如今部分感染者未纳入。医院大夫不提倡进医院诊治,说居家吃点感冒药就成了。
按我的记录,西安疫情期间,几年来拢共死亡3人,还都是高龄者。可能是诸般病症中死亡率最低之一。#西安疫情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