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 手
文|巴陇锋
（首发于《宝安文学》第670期2022年10月16日）
礼多人不怪，杜鹤丽双手提着两条好烟两瓶好酒两盒好茶，钻进顺风车。大年初四，她回公司加班，并给领导拜年。司机是熟人，说杜总，你坐好。
她想，我是什么总呀，我要见的人，才是总呢。
她是郊县人，家住大儒张载祠附近，张载以“四为”闻名天下，而她连个工作也干不稳。她读二本，凭关系留城里的国企。白加黑五加二，一干四年半，却仍是个外包员工，无论她咋努力，都转不了正。她也是呵呵了，扎心得想炒老板鱿鱼。但在这疫情缠扰的世界，国企还能好点，况且她已28，正在找她的Mr. Right，体制内有优势。
姥姥刚才的表情，让她有了信心。之前，姥姥诀她不和领导搞关系，咒她迟早要丢饭碗，但最近没咋骂。上个公司没干住，她费劲儿来到这个兄弟公司。本来十几个人干的活儿，她和男主管扛，主管下班后，留下她没日没夜熬。现在她除了工作，就巴结主管，送葡萄苹果橘子，送剃须刀皮带，送日本电子烟，每周一送……姥姥夸她，怂恿她攀大领导。对了，舅舅当官，姥姥享受的待遇一如舅舅。中午见面，姥姥每个皱纹里都闪烁着快活，指着满地的礼物说：喳，你挑，值多钱的都有，还怕填不满他那坑！
姥姥说的他，是她的boss唐总。
她和老大的关系，近乎搞笑。平时，领导们都很和气，询问她生活工作，关心她找对象。她还给唐总打过伞，甚至在下雨的地铁站奇迹般碰到他，将伞塞给他；因这些机缘巧合，老大每次见她都笑眯眯的。最终，她加了他微信，窃喜好久。但送礼给boss，她胆怯，拖着。除夕，她精心编了短信，心跳着发给他，却发现人家早删了她微信。她忙用手机号将拜年短信发他，害得年都没过好。
虽然买了房，但她住公司。到后她联系姥姥，发着八辈子的愁。姥姥说他在值班呢，领导收假前都值班、收礼。她直接怼回去：你一个老农，咋知道大城市的生活？抱怨归抱怨，年还得拜，否则真得下课。提着大包，她踅摸到办公区，一看值班表，正是唐总值班。她大喜过望，心惊肉跳地挨到门口，听到说话声……
呀，姥姥真神！她赶紧退远，向姥姥请示下一步行动。姥姥说直接拿下，放东西走人。她下了最大决心，再次回去，已人去室空。姥姥让把东西放下，她没有，觉得还是当面好。姥姥骂她瓷头。
我命贱我瓷头我该死，我要滚蛋了……她懊悔万分，躺在单身宿舍，昏沉沉翻手机。突然，她认出业主群里说话的人竟是唐总。哇塞，天赐良机！她直接从床上跳起。
姥姥夸她命好，说决定你命运的时刻到了。她灰心地问他房子要是租给别人或人不在咋办？还有，不让进门、骂我咋办？姥姥骂：不去你就等着死吧！
她就将头发弄乱，穿得尽量随便些，提着东西，奔回小区。6号楼2单元2202，看着业主群里的备注，他寻到门口，心快要跳出胸膛，气喘不匀。她歇一下，倚门去听，有大人小孩儿说话。她一阵紧张，多么想门敲不开呀，但又想到姥姥的话，就咬牙敲门。一串儿噗沓噗沓的棉拖鞋声后，门打开，一个三十多岁妖娆的女人专注地打量着她。她赶紧说：您好！我是2号楼的小杜，也是唐总部下，来给嫂子和唐总拜个年！
老公，有个小杜，你公司的。女人清亮着嗓子，霸着门。
杜鹤丽吗？你乱跑啥哩你？听到唐总声音，很快他穿着短衣短裤出来。
我给你拜年唐总！咱俩住一个小区。她说，强笑着。
是不是？进来吧！短信都拜了，你还专门来。唐总说，引她到沙发前。
邻居么，来认一下门。谢谢领导对我的关心！她说着放下东西，觉得口很干。
唐总四岁的儿子救了她，纯真地说：阿姨好！
诺诺好！诺诺过年好！真乖！她说着，和他玩积木，后悔没准备玩具和红包，骂自己是猪。
女主人端来洗好的大樱桃让她吃，她说声谢谢，想着该如何把东西留下。唐总说：你不用乱跑。五一就竞聘，给你们签正式合同。
谢谢领导！我是农村来的，一个人在城里闯，还请您多多指教！
啥都好着呢小杜！唐总说。
她又和诺诺玩了片刻，起身道别，迅速出门。
可怕的一幕终于发生了，身后传来唐总喊声：杜鹤丽，把东西带走！
一点小意思，领导笑纳！她说着，闭上门。
门被唐总从里面打开，女主人提着东西跟出来。她窘到极点，走回去闭上门说：一点东西不值钱，留下吧嫂子。
不能小杜！好好干工作，别用歪心思！唐总说，把东西带回去。
她接住东西，又放下，想跑，但被围住。她哭道：我带都带来了，咋能又拿回去呢！先放着吧……
几人争究了好久，她最终勉强将两盒茶叶放下，逃出来。
深夜飘起雪花，她仰面望着古城的天，泪流满面，她想对姥姥说：你也收手吧！（完）
2022年8月11日改定于西安兴庆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