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的自行车（短篇小说）

高邮自丰机械厂的厂长老朱打来电话，他说他23号特地从海南赶回厂，要我24号无论如何要到厂里去一趟。我在企业几十年，很少称别人"老板"，也不让别人叫我"老板" ，因为“打工皇帝”不是老板。而对自丰厂这个老朱，我叫他"老板"而不带"朱"，原因是一个乡下的私营小厂 ，叫"董事长"或"总经理"太高抬他了，一个土豪而已，叫“老板”有轻视的意思。

咦!24号不是中秋节吗？我和小孙子已经讲好要去同庆楼吃饭的。

老朱曾经到新乡"三顾茅庐"请我来帮他搞钢球设备，头两次我没答应，第三次又去，很有一点刘备式的"磨"劲。我有点不好意思了，人家诸葛亮都没有那么大架子，我一个草根，再拒绝就有失人之常情了啊！何况，他还搬出"老乡"论，说你女儿婆家是扬州的，我们就是老乡了。我爱唱《心太软》那首歌，也爱说自己心太软，于是，就这样稀里糊涂上了他的船。这次他又得寸进尺，竟然要我放弃和小孙子节日团聚，中秋节去他那里!

月初我跟他打了招呼，我说我已经退出企业界，下月要跟同学去壶口、延安旅游，厂里的事等我回来再说。现在这么火急火燎的，又要生什么蛾子?

看他那么坚定，我只好征得小孙子的同意，24号一早就到汽车站乘大巴去高邮。

从高邮到自丰厂要坐一段农村中巴，一车乡下人，吵吵闹闹。刚出高邮市，老朱就打来电话，叫我在张轩大桥下车。他开始说要到高邮来接我，我说不要不要，一来一去打“的”要多花一百多块，我替他省钱。

一下车，就看到了他，笑呵呵的。我问他怎么叫我在这里下车，他说今天厂里放假，他们全家庆中秋，在饭店吃饭。天哪，就是这事儿呀！

他到桥头推他的"座骑"，是一辆破得不能再破的旧式自行车。第一次进自丰厂就听说厂里原来有一辆丰田皇冠，自己舍不得坐，村里、乡里却一个劲来借。老朱又不敢不借，借了又心疼得要死，每次车送来他都要左看看，右瞅瞅，这里摸摸，那里擦擦，最后，一狠心，把车卖了！

进了饭店，不一会，老朱老婆领着一大帮男女老少进了饭店，大姑子 ，小姨子，外甥女，大侄子，满满堂堂一大桌。老朱说，今天请来陆总和全家一同过节，陆总就是咱们自丰厂的领导，大家都要給陆总敬酒!这一下热闹了，一个个轮流对着我端起杯来。想起上次在三门峡同学聚会，喝老杨自酿的桑葚酒。那桑葚酒甜甜的，很诱人，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倒。其实这酒有度数，一贪杯，不由自己了，嗓门一个比一个高，笑声一个比一个大。文人相聚，你是秋风我是诗啊，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太白醉酒三百篇。然而眼前这些人，用河南人话说，"老闸皮！"，提不起兴趣。

该打！瞧不起乡下人 。人家老朱，少说也有千把万资产，儿子在广州，孙子在美国，自己在外推销产品，回到厂里亲自打扫厕所，饭桌上有一粒米都要捡进嘴里。还有那辆破自行车。哎，说到自行车，我心里一动，赶紧出了饭店。老朱不知出了什么事，跟了出来。我说:"朱总，来，你站在车旁边，我給你照张相"。

这是我第一次叫他"朱总"。中国的农民企业家 ，不应该另眼相看。这张照片发表在《扬子晚报》上，标题是“老板的自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