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0-31

我和海蓉

同桌许海蓉是个很特别的女孩。

她与我之前关系要好的同学都不一样。她是海军的女儿,可身上看不到一丁点想象中的威猛彪悍,说话柔声细气,每一句都象大喇叭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播音那样字正腔圆,听着悦耳舒服。她个子高我不止一头,孱弱的身板像大作文本一样扁薄,走起路来风摆杨柳弱不禁风,我俩友谊夯实之后总担心她被台风刮走。按个子我俩根本不搭,一高一矮的全班之最成为同桌纯属机缘巧合,班主任对待中途转学来的插班生就是这么任性地随机落座。海蓉文文静静很少与同学搭讪,上课不讲小话不看课外书不搞小动作,完全浪费了坐教室后排自由活动的天然优势,她静默悄声就象老师派来潜伏在我身边的特务。我发现这女特务功夫可不浅,看她上课腰板挺直盯讲台貌似专心,实则老师讲啥她是过眼烟云没有一丝入耳入心,同桌一周后被我识破她的静功,然后我俩关系迅速升温,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猩猩的粑粑---猿粪(缘份)吧,我的笔记作业毫无保留任她抄袭。其实我的成绩也并不好,对新环境和新老师各种不适应,尤其抵触老师们玉林腔特重的普通话,听课非常吃力,大半内容要靠自个在脑子里“同声翻译”。更要命的是,我在南宁停课闹革命的时候,人家干校附中这旮旯正常上课,化学物理被拉下的进度是整本教材,快马加鞭也很难赶上。海蓉就更不用提了,跟着她那团副政委的爸爸一会儿海南军港一会儿广西大山转战,基础差的更不是一星半点,所以,她以那样超脱的态度听课,以那样没把握的成绩交卷,倒勾起了我满腔的阶级感情。

海蓉除了那付风吹倒的身架子和学习成绩差以外,其他方面在我眼里近乎完美。我俩本是君子之交,我欣赏她的恬静,她喜欢我的随和。她寄宿学校,我家住连队。除了上学我们没有更多的交集,不存在小女生那些闲扯八卦的矛盾。后来,因为一条小河,我俩的友谊象挂上了风帆的小船,顺风顺水地开始了的新篇章。

干校的草原东边有一条河,叫白马河。河岸怪石嶙峋茅草丛生,河水清澈见底,窄窄的河面蚯蚓状地蜿蜒了几个问号划往远处。不知道是什么人在离附中不远处的河面用石头垒了条拦河坝,坝上坝下浑然隔成一深一浅两个泳池。酷热的夏季有什么比玩水更撩人的去处呢?尤其在干校这样的荒野之地。白马河成了孩子们的运动场,更是寄宿附中附小的那群海军子弟的主场,每天下午放学后许海蓉们这群身上烙着“海”字印的小孩全都往白马河跑,临河连队的孩子也一个样。我怕水,更惧怕白马河,它差点收了弟弟小华8岁的性命。也许是报答我给她抄作业的恩情,海蓉每天都向我游说游泳的乐趣,还向毛主席保证一准教会我游泳。终究架不住许“政委”天天动员和戏水的诱惑,我终于下水了。意想不到游泳可是门让人上瘾的活儿,那些天我恨不能象影子一样地追随海蓉,放学回家匆匆换好衣服就往河边跑。在海蓉和马兰于孔英王宝珍们的教练下,没两天,我可以伸直两臂紧抓着教练在水下托举的双手憋气浮起来了。后来海蓉又教我玩梳头的招儿,她提示要领:捏着鼻子,猛一扎进水里后立马收缩双腿蜷成一团向上仰头,然后一个光不溜秋的发型就成了!在她向毛主席下了一百个保证死也不能离开我之后,我壮起胆子按她的哼哼教导一头扎下水去。嚯,身体果然漂起来了,我毫无思想准备,惊慌之中想站立却象踩在棉被上,脚板晃荡站不稳当呛了一鼻子辛酸,被海蓉一把拽起来,没等我抹去脸上的水珠,她大笑道:“快看看你头发,梳得多光溜多漂亮啊!”我双手拍水直朝她那笑不合扰的大嘴巴灌去,心里也不免得意自然漂浮的收获。河里的海蓉不再是那个文弱淑女,随随便便就大鱼般的来回游上好几十米,晒不黑的脸庞总挂着自信的笑容。河里的海蓉是出水芙蓉,那才是她的庐山真面目。会梳头之后我的胆子大些了,学着青蛙蹬腿的姿势,由海蓉托着肚子,手脚并用地可以游出好几米。其实海蓉的托也只是个假动作,象征着安全,没有她这虚拟动作我还是不敢游。

这天,海蓉终于按奈不住那颗燥动的心,让我歇歇,她要去畅游一阵。我悻悻地坐在石坝上等教练,看着河里热闹欢快的场面,不由浮想联翩,想起了南宁的同学,想起历年游泳课我们女生只敢抓着泳池边的排水槽蹬蹬腿打打水,而男同学全都浪里白条似地在我们身后嘻笑翻滚。那年月在邕江边长大的男孩不会游泳是遭同龄人鄙视的,每年冬泳就是男孩们大展身手的好时光,刚进二中那个冬天,市里按惯例举办每年一度的纪念毛主席冬泳邕江活动,班里男生全员报名,最后只有体格健壮表现良好的学生才得以入选。游泳,是件多么勇敢和光荣的运动啊!这么难的事儿今天我不也学会了吗?还是在河里学的呢!可是,从没单独游过,算不算会游泳呢?看了看脚下的白马河,我犹犹豫豫地滑进了水里。游?不游?二选一了几个来回。终于,勇敢的心渐渐膨胀:游!死了就算!决绝的闪念下我竟然学会了游泳,虽然拼尽全力也仅能划出个教室的长度,但可贵的是我收获了坚定和自信。不要想太多,不怕死就能学会,这是我学游泳的切身体会。海蓉很欣慰,不到十天教出了一个徒弟,兑现了她向毛主席的承诺。

经一个夏天的游泳锻炼,我吹气似地长高长壮,已经不是几个月前那个干瘦缺营养的小身板了。一天,我肚子剧烈地疼痛,爸爸带我去卫生所,医生没说出个所以然,几片止痛药解决了问题。大约过了一两个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清早上学前我觉得肚子隐隐作痛全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几节课都软答答地伏在桌子上,海蓉问来问去也帮不上什么忙。最后一节课起立跟老师致礼“再见”时站起来,我无意间回头看到坐櫈上红红的一片涂满了血,吓得腿都软了,怪不得总觉得屁股下面湿呼呼的,我一把扯住海蓉悄悄示意她看。她看后紧贴我耳朵说:完了完了,你裤子上全是血!我俩全傻了,不知所措,因为马上要排路队放学,这样子怎么能出教室?不知道是怎样磨蹭的,总之,我们没出去排路队,裤子那么脏丢不起人啊,如果是胳膊大腿或者鼻子嘴巴流出来的血还好说,可是把櫈子弄脏显然就不是那些部位了。至于为什么会流血我们根本无暇顾及,我只想着去厕所擦干净,还担心血止不住怎么办?假如一直流下去会不会死掉?海蓉安慰我说肯定不会肯定不会,等她回宿舍问问马兰孔英她们也许知道该怎么办。正当我俩急得要哭的时候,谢曼平回教室找人来了,说是老师点名发现人不齐。弄清原委后,曼平很老道地告诉我们:没事!以后这种情况每个月都会发生一次,对女孩子来说是很正常的,还说班上大部分女同学都来过了。曼平的若无其事化解了我心中的惶恐,磨磨蹭蹭地等放学的路队都走光后,同住一连的她陪我回家,偶尔路遇行人便灵活地变换方向挡我身后作出掩护状,约好下午起床号响之前陪我去学校洗櫈子,收拾上午慌忙逃窜没顾上打扫的残局。到家后我迅速换下厚厚的脏裤子在水龙头下拼命搓洗,哗哗的自来水也冲不走那股血腥味,收工回来的爸爸看到那一盆血水似乎明白了什么,从抽屉里拿出五元钱让我去服务社买纸和带子。看着我困惑的眼神,爸爸说:“你对售货员阿姨就这么说,她们会明白的。”果不其然,爸爸智慧的帮助下,我惊惶失措的初潮被化险为夷。

事实证明例假象病菌一样会传染。没几天,我亲爱的同桌海蓉也来“那个”啦!算她幸运,有我这尖兵在前,她省略了一系列的心理辅导和实践摸索,更不用担心失血过度英年早逝。“来那个”成了我俩的小秘密。不久,神秘的事情接踵而来。某个周末海蓉从家里返校时给我捎了两件叫文胸的小衣服,当她把用纸包裹了一层又一层的小衣服悄悄塞给我时,我俩象极了交换情报的女间谍。她告诉我来例假的女孩子应该穿文胸了,是她妈妈说的。还诡秘地提醒我晾晒文胸的时候要用外衣遮盖着不要将小衣服暴露在外面,说这是女孩子的隐私。有了例假和小衣服,我们开始有了不可告人的秘密,小衣服开始束缚着我们悄然变化的身体,也管束着女孩子的言行,我们多了一层不为外人知的小心思,莫名其妙的敏感和神秘多如结满枝头似开非开的桃花苞儿,我常提醒海蓉外衣太薄里层的小衣服被透视到了,海蓉则负责在我例假时帮盯着裤子有没被弄脏。如此这般,初二的我们懵懵懂懂地进入了属于自己的豆蔻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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