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鬼泣声声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温从戈守了两天两宿没合眼,魏烬也没睁眼,就在他压抑着心头暴躁的时候,床上昏迷的人,终于醒了。
魏烬茫然地看着床幔,随后想起什么似的,手脚发软地坐起身,一转头,便看到抱臂坐在床边闭目养神的人。
昏暗的烛光落在他半张如璞玉一般的侧脸上,脸色有些发白,眼尾飞红,衣上的铜绣线发出细微的光亮,明暗交织,便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
温从戈无疑是好看的,比魏烬见过的很多人都要好看。醒时暗藏锋芒,睡着时如剑锋归鞘。
事实上,温从戈并没睡着。
他听到动静儿,眼都没睁,轻轻开口:“醒了?”
魏烬沉默了下:“嗯,我…”
“你内力没了。”温从戈打断他的话,直接说了结果,临了又补了一句,“当然,是暂时的。”
他语气冷淡,睁开眼时,一双眼里无波无澜,也没有丝毫情绪。魏烬望着他的眼睛,莫名心虚,他…生气了?
就在魏烬犹豫要不要先认错的时候,温从戈已然站起身,不发一言地出了门,徒留床上的人攥了攥被褥,将其掀开。他撑着力气想要起身去追时,人已经去而复返。
温从戈端着一碗药粥走到他面前,用勺子拨了拨,舀起一勺递到魏烬嘴边:“张嘴,吃。”
魏烬只得张嘴把粥吞进嘴里,药粥加了红糖,不苦,也没什么药味儿,倒也没那么难吃。魏烬刚想说些什么,下一勺已经抵在他唇畔,他只得在温从戈半强硬的态度下先吃粥,一碗粥下去,他的力气倒也恢复了些。
温从戈擦了擦他唇畔,说道:“换了住处,这里是一处别院,附近都没什么人。我最近会很忙,你没内力傍身,尽量别出去走动。”
温从戈起身把空碗放回桌上,倒了杯水折返递给魏烬。
魏烬伸手接过来抿了两口,问道:“你脸色不太好…是事情很棘手么?”
“我没事,那不是你该想的。”温从戈微微垂眸,掩去了眼中情绪,“你的任务就一个,安心将养。”
魏烬抿了抿唇,伸手抓住了他的手:“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没有的事。”温从戈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抚了抚魏烬的发丝,“你好好休息,我去洗碗。”
魏烬乖觉地点了点头,把杯子递给温从戈,又躺了回去。睡了那么久,他其实并不困,只是现在一点力气也没有,还不如安安心心躺着。
温从戈起身放好杯子,拿着药碗出门去了厨房。
甫一闻到饭菜味,他脸色更白几分,胃部抽痛,刚把碗放下,便俯身干呕了两声儿,直呕得眼尾发红,最终却连一口水也没吐出来。
梁栖一来,便看到这场景,他几步过来帮温从戈顺了顺后背,询问道:“主子,你是不是又没吃饭?”
温从戈摆了摆手,站直了身子:“还不饿,饿了自然会吃。”
实际上,他这两天一直守着魏烬,感觉不到饿,便没吃什么东西,也没有喝水。
温从戈偏头挽起袖子洗碗,问道:“我让你查的事,查的怎么样?”
梁栖先给温从戈倒了杯热水放在他手边,才开始说起正事。
“我们行动的时候,青稞就已经从密道撤离。负责那片区域的是鹰卫的人,名叫厉思,应该是他放走了青稞。我盘查过厉思,不过他好像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温从戈边听着思索,边将碗勺擦洗干净,放到一边。他拿着巾帕擦了擦手,才去将那杯水捧在手里。
梁栖继续说道:“今日齐伯遭到了袭击,来人出手快狠准,他明明能打过我们的人,却像是试探一般打完就跑。”
听到这里,温从戈并不感到意外,事情在他心里也基本明朗。
他又抿了一口水,说道:“调虎离山。”
“是,我再回头准备审问厉思时,他已经死了,死因是心口的剑伤,他嘴里有张纸条。”
梁栖将沾了干涸血液的纸条拿出,展开给温从戈看。
纸条上,字迹虽然被血晕染,不过寥寥数字清晰可见——“想见青稞,来义庄,否则后果自负。”
纸条一角,标注了一个血色图腾,温从戈一眼认出,那是血刃的标记。
线索就此串联了起来。
血刃和青稞或许早就搭上了线,至于他们合作的原因,可以忽略不计。且不说血刃咬着温从戈不放有多难缠,便是从青稞房中的密道一事,就不难看出他是个谨慎小心的人。
厉思只是个倒霉蛋罢了,他无论从哪处进去,都会被青稞控制住,青稞这才得以无声无息地逃过暗杀。
在温从戈房中做手脚的人,不用想都是血刃的人,只不过中招的不是他,而是魏烬。
今日刺杀齐阿伯与杀害历思的人,同样,都是同一伙人,至于这张纸条的目的,昭然若揭。
从一开始虚晃一招的行为,到如今他们主动透露出来的行动轨迹,明显都是在逼他接招。他们也在暗示温从戈,他不去,他们还有更多的招数对付他身边的人。
这下,他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温从戈不得不叹一声,真是让人讨厌到极致的好计谋。
这计谋,捏着温从戈的软肋,将他们一方的局势,彻底打入了被动。清理青家的计划虽然成功了,但后续的一切都偏离了航道,别无他法破局。
很好,对手有脑子一些,才不会让他觉得无聊,但是,很麻烦。
想通了一切关节的温从戈,心头反而更加烦躁郁结,那种情绪带着毁天灭地的姿态,无时无刻不在焚烧着他的理智。
温从戈深吸口气,指尖一个用力,咔嚓一声儿,杯子在他手里支离破碎。他面无表情的将碎片丢弃,扎在手里的碎片,被他一一拔除,又用纱布缠好。
温从戈勾着唇,漫不经心地说道:“查过苗北义庄的位置了么?”
梁栖缩了缩脖子,说道:“查过,整个苗北的义庄并不多,唯一一个可疑的,是闻信义庄。咱们…要去看看吗?”
被动防守显然是不行的,如今,只能剑走偏锋。
温从戈按了按肩膀,笑意森然地改正道:“不是咱们,是我。为什么不去?不去不就代表我不接招,认怂了吗?”
梁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温从戈决定的事,没人能改变,哪怕现在站在这里的是云鹤也一样。
温从戈微微抬眼,说道:“我离开之后,你带一队人,守好这里,守住半个时辰便可。记着,尽力而为。”
梁栖很聪明,温从戈不必解释他也知道,这一次万一也是调虎离山,那目标就是魏烬了。
他蓦然半跪下来,垂首认真道:“属下定竭尽全力。”
……
趁夜,温从戈踩着月光走进了闻信义庄。
血刃大概都有点毛病,给他找麻烦的地方,除了义庄就没别的地方了。不过义庄除了尸体没活人,被泄密发现的风险不高,倒也合情合理。
白色的灵幡立于棺材之上飘摇,有些棺材已经开启,灵幡折断,招魂铃声随风响起,声声入耳。
地面上尸骨累累,不知是死人活人的。幽白色灵灯下,偶尔可见成滩的血迹。
不像个义庄,倒更像是凶案现场。
温从戈脸上覆着半张银色蝴蝶面具,一身红衣与这天地素白格格不入,额前一缕半湿的发丝,被风吹得轻晃过耳畔。
细微声音入耳,接着,便是如泣如诉的呜咽。温从戈微微转头,抬眼看向了声音来源。
幽暗的光线下,隐隐能看到地面上的情形,满地陈尸碎屑,血色斑驳。在不远处的尸体边,蹲着个人影。
看那背影是个单薄的姑娘,穿着比他还要艳丽的血色红裙。
停放死人的地儿,一回头看到这么个场景,换做别人,怕是早已被吓得转身就走了。
但温从戈没动,还算淡定地站在原地,只身子微微紧绷,指尖摸到了腰际的刀柄。
“哥哥…你可以帮帮我吗?”
那姑娘的声音,带着几分嘶哑,在寂静长夜里幽凉入骨。
温从戈的唇角微微勾起,眼底却无半分笑意,踩着地面的尸体残骸向人走近了几步。
“怎么帮你?”
刀未出鞘,温从戈打算静观其变,哪曾想,那姑娘缓缓转过了头,那张白净的脸上毫无血色,唇上染血愈发的嫣红。
这场景,要多惊悚有多惊悚,偏温从戈无知无觉。
那姑娘眼神一厉,豁然站起了身,凌乱铺陈在其背后的墨发随风飞扬。
好怪…
温从戈用舌尖抵着腮处,将腮帮顶的微鼓一点,只觉得眼前的一切,说不出的怪异。
他淡笑着抬了抬下巴:“看守义庄的魏谌是你什么人?”
那姑娘不语,只诡异地笑着骤然出手,猝不及防,两道红绸骤临温从戈面前,他抽刀出鞘时,腕间被一道红绸缠住用力拉停。
另一道红绸几乎是紧随其后,带着凛冽的风声袭然而至,他腕际被红绸扯住,只得凝了内力聚集防御,却难免被击中胸肩,当即半边身子疼到麻痹。
这一记下来,他腕间的那道红绸已然断裂,身子倒退撞在不远棺椁之上,猛地喷出口血,又被他抬手抹去。
月光下,那姑娘目光幽幽。
“是我父亲呐~可他喂不饱我,所以我只好把他也吃掉了喔。嘻嘻嘻~我好饿啊,哥哥~你看起来好好吃~”
血刃那个鳖孙儿这是养了个什么鬼玩意儿?
温从戈暗骂了一声儿,鼻间倏然闻到了浓郁的香气,那香气馥郁浓烈,等他想要摒气时已然不及。招魂铃随风而动,声声作响,他头疼欲裂,举刀意欲自残召回理智的手缓缓垂落了下来。
温从戈的目光恍了半晌,不远的姑娘变成了他最为熟悉,也最为想见的人。
温从戈喃喃开口:“阿姊…”
那姑娘缓缓走近,艳红色的裙摆随着行动起落,像蝴蝶一般翩跹起舞。他目光痴痴地望着她走近,理智与心头深处的情绪交织翻涌。
“和阿姊一直在一起,好不好呀?”
那绯色红唇带着蛊惑意味,发出了声音,温从戈也随之唇畔启合,缓缓开口。
“和阿姊…一直在一起…?”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一闪而过,却来不及抓住,只因他身前骤然温暖,那温香软玉入怀,引得他思绪一顿。
肩膀倏然一痛,温从戈的身体,在面对危险时的本能反应大过了思考,抬手便将她推远几步。
那姑娘唇畔染血,咀嚼着方才那一口撕咬下来的,属于温从戈的血肉,目光带着几分幽怨凶厉。
风急而起,招魂铃在耳畔更吵几分。一息之间,铃声骤停,招魂铃落地碎裂。
温从戈的理智骤然回还,有凛冽的风临面而过,吹开了他鬓边的发丝,他扬手送刀而出,刀锋入肉的一刻,他脸上的蝴蝶面具也一同碎裂。
面具边沿划破了他鼻梁上的皮肉,徒落下几滴血珠,面具坠落在地上发出轻响,眼前那长度惊人的指甲也堪堪停在了他眼前。
温从戈送出的刀锋穿过了身前人单薄的胸口,那姑娘的目光一瞬愕然,想要再进一步,拼着最后一口气杀掉他,可显然,他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温从戈猛然抽刀而出,那姑娘应声倒地之时,血滴溅洒在他脸上,徒留几点温热。他目光一抬,只见闪身离开,融入夜色的人。
方才,便是这人打碎了招魂铃。血刃的人,为何帮他?
温从戈并未想着去追到人一探究竟,只垂头看了眼肩膀被撕咬血肉留下来的伤口,舔了舔干涩唇畔,微扬起一个笑意。
“越来越有趣了喔。”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