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的眼睛反射出来的光是斜的,人、物是歪的,为了把别人摆正,给自已一个舒适的视觉,他看人的时候总要将头歪向一边,或者把眼斜向别处。不知道的人,讨厌他,讨厌他的傲慢,熟悉的人知道,他是斜视眼,他面前的人和物会成像于他看向一边的眼球中。他的眼珠还可以不受控制地自由运行于眼框之中的任何位置,也常因此而逗乐他人。
或许小时候家长没有及时发现,如果早早的得到治疗,或许他就会恢复到平常人的水平,就没有了那独特的视角,那不一样的风景,那么“傲慢”的神情。
斜视眼根据斜视度和屈光度的不同有着不同的最佳治疗时间。他小的时候,父母工作都忙,他在家里是最小的,都是比他大几岁的姐姐照顾他的时间的比较多,所以眼疾没有被及时发现,等到父母发现,前往医院诊治,已经错过了最佳手术时间,神仙也无能为力了。
他干的是力气活,不固定,找着活就干,找不着就闲着,因此不富有,也有较为充足的闲暇时间,住在一个很小的房子里,三十岁的时候才娶了媳妇,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健康如常人一样。
小时候视力不好,稀里糊涂地,也没好好念几天书。现如今,体面一点的工作,哪儿哪儿都是要文凭的,他也没想着怎么着再去学一个文凭啥的,因为基础差,拿到一个有用的国家承认的文凭确实不是一个容易的事情,而且动辄几千上万的学费,他也就不想费那个心思了,更何况还要费心费神,还要考试。一说到考试他就头大,满脑子浆糊,有突如其来的眩晕感。凡此种种的理由的结果,就是他心甘情愿地做一名苦力,甘心认命。所以他从不抱怨什么,好做不好做的活都尽心尽力地去做好。
上帝护佑,他却长有一颗公正的心。东临西舍的吵吵闹闹总少不了他的调解和劝慰,总能让吵闹平息,让家庭和睦。
2.
其左邻是对爱打架的夫妻,是二婚的组合,吵架像吃饭似的频繁,动动手也如打个哈欠一样的随便,常常鸡哇狼嚎的,弄的左临右舍不得安宁。久了,人们认为是家常便饭,不以为然,连劝都懒得劝了。唯有他认为夫妻总是打打闹闹不是个事,每打必劝,苦口婆心,不厌其烦。男的本是大男人主义,却有着小女人的啰嗦,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碎嘴子,女人不胜其烦,直闹的分崩离析,要离婚了事。
他经常劝这家的男人,对女人宽容一点,男人每次都答应得很好,但很快就会忘记,总管不住自己的手,以致于其女儿都叫他“人渣”。
一日他干完活早早地回家,看到临居家的门敞开着,就踱了进去。
“吆,大哥在家呢!”他咧嘴笑着说。
男人正在刷自己的鞋子,头也没抬,说:“在家呢。今天歇班,把鞋刷刷。人家(指自己媳妇)不给咱刷,咱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哈。”说着大笑起来。“怎么,你今天收这么早啊?”男人问他。
他说:“嗯!今天活儿轻。唉,怎么嫂子不在家啊?”说着抬头搜寻了一番。
“没在,谁知死哪儿去了。”男人边说边使劲地甩掉鞋上的水,水珠跑偏了轨道,一部分落在他的脸上。
他赶紧抹了一把脸,边“呸,呸”地往外吐着一边说:“干嘛呢,我今天不是来劝你的好不好?”
男人赶紧停了下来,忙找毛巾来给他擦脸,边说:“看你说哪里去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好心吗?”
他接过毛巾边擦边说:“我自己来。”又抽打抽打自己的身上,问:“嫂子上班去了?”
男人说"可能是吧,我也不清楚。说要和我离婚呢?回来你帮我劝劝?”
他将毛巾递给男人,说:“不劝。你不就是想离婚吗?赶紧让嫂子走算了,省得整天碍你的眼,老打人。”
男人抽出一根烟点了火递给他,说:“我的傻弟弟,哪有想离婚的?”
他一听,说:“吆,不想打人了?”他问男人,"我看你打得挺起劲的,劝也劝不住,以为你打架上隐了呢。”
3.
他真情实意地说:“日子本不易,相互要将就着过,不能动不动就发脾气。男子汉大丈夫,颐指气使的,女人跟你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倒受了你一肚子的气,凭什么?莫不说人家还上着班,拿着工资,还给你带着孩子,吃不着你的喝不着你的,就是全靠你养活,那还不是应该吗?这俗话说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不管人家,当初为什么要娶人家呢?再说了,前一个嫂子已经走了,你也要把这个嫂子打走不成?”
男人埋下头,搓搓手,无言。抬起头,环顾四周,低下头,叹了口气:“想想也是这个事哈,的确是不应该。你说的在理呢,兄弟。我要是能体贴点,你前面的那个嫂子也不会走了,还带走了我的儿子。唉,也不知他过得怎么样了,还认不认我这个老子?”说着,不由自主地抺起来眼泪来,“有时候我还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臭脾气。”说着,攥起他的手,猛地去捶自己的头。
他一把攥住男人的手腕:“看看,着急了不是?”他把男人的手放在男人的膝盖上,将自己的手压在男人的手上,“打你自己解决不了问题不是?你得收起你的手,打谁都不对,是吧?因为打谁都解决不了问题。你还跟嫂子说点好话,哄着她,别再把你闺女带走了。”他恐吓似的说着并拿回自己的手。
"人过留名, 雁过留声。想通就好。”他拍拍攥在自己手上的男人的手,语重心长,“哥,心通了,日子就顺了!老婆,孩子都是你最亲的人,疼都来不及呢。你将气撒在最她们的人头上,伤了的心,越伤越深,最后就没法弥补了。”
男人又叹了半天的气:“兄弟,谢谢你了。这么耐心地开导我,我其实蛮心疼他们的。我就看不得她有一点点的清闲,她闲一下我就难受。我是不是有点变态啊?把自己的老婆当成了眼中钉一样,把家弄得家不像家,院不像院的。我咋就这么傻呢!”男人的眉毛拧巴巴的,使劲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完了,又重重拍了一下脑袋,大有悔之当初的意味。
“行了,”他拍拍男人的肩膀,站起身来,“现在知道了还不晚,往后收敛一下,也帮嫂子干点家务,和别人相处都是和为贵,更何况是一家人呢。”
4.
“你个挨刀穿的,……”正说着呢,女人就骂着进了门。脸上的淤青还没有消退,看见他也没打招呼。他使劲攥了一下男人的手,男人懂事地进屋去了。
他迊上前:“嫂子下班了?歌唱得不错哈!未见你人,先闻你声。”男人紧攥着的拳头使劲圈住了自己那双痒痒的手心。
女人瞅了他一眼:“笑,笑,笑什么笑!姐哪天被人打死了,我看你还笑得出来?!”
他依然是笑,“我只听见你的骂声,可没看见你被打呀!”
“你个小建军下来的,你还想你姐真的被打死呀!”女人使劲拍打他的肩膀。
是的,他叫戚建军。因为眼斜,所以人都叫他斜眼,很少有人喊他的名字了。
“暂停,暂停!今天是怎么了?嫂子变成了姐?什么情况?”他拿胳膊挡住女人落下的手掌,两个食指十字交叉,眼睛斜向外面,黑褐色的眼珠子上,清晰地印着女人恕中带笑的脸庞。
他高举在半空的手掌挡住自己的脸,缩着头嚷:“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先回答一下我的问题,我现在不知道该喊你姐还是嫂子?”他边说边放下胳膊,正了正身子。
“还为什么喊姐?你憨啊,我都被打成这样了,眼看这日子也没法过下去了,离了婚,你不喊我姐喊啥呀?”女人似开玩笑似认真地说。
“吆,这么严重啊?”他短促地说。“你们谈好了?决定了?”
“决定了,你个小建军下来得!往后你就见不着你姐喽。”女人拖着长音,尖锐而刺耳。
然后她站在他面前,手里拄个苕帚,眼睛死死地盯住他,厉声喝道:“看着我!”
他和她面对面站着,做了一个“立正”的姿势,随口一个“是!”
“脸往那边偏一点!”女人厉声喝道:“你正对着我,你能看到我啊?”
“不能,嫂子!”他响亮地回答,同时将头往外偏斜,此时他的眼珠里呈现出了一个似嗔似怒、头发蓬乱的一个女人的脸。
“我说你个小建军啊,是看上俺家的这个孬种了还是怎么了?你怎么老是为他说话呢?姐待你不薄啊……”女人咬着牙。
“是,嫂子待我不薄。”是不薄,媳妇还是人家给介绍的呢,当初女人就看他没有拐坏心眼,才把自己的一个小姐妹介绍给他的。
“那我是嫂子还是姐啊?”女人几乎指到了他的鼻子。“你是嫂子。”女人作打他状,他将手抬起来挡住女人的手:“手下留情,要文斗不要武斗。”
女人笑着放下手,他甩了甩胳膊说:“好酸,好酸。”他又说:“我看你还是赶紧跟俺哥离婚算了,还谈什么?”女人投过来过犀利的眼光,几乎要把他那斜着的眼睛挖出来。
“那,你现在在干什么呢?”他跟在女人的身后,亦步亦趋。
“干什么?你看这都乱的,成什么样子了?不收拾收拾,连个站人的地方都快没了。”边说边扫出一些潮湿的碎末。
“你不是要和我大哥离婚的吗?还扫它干嘛!”他揶揄着说。
女人突然红了眼圈,有些哽咽,小声跟他说:“有时候真想死了算了,可是看看孩子又舍不得。第一次婚姻失败了,这再离,别人会怎么说啊?难道都是人家孬吗?真是没脸活了。”说着嘤嘤哭泣起来。
是啊,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人言可畏,吐沫星子淹死人哪。
男人站在窗子边上往外看,心里也是很难受的样子。他抬头正好和男人四目相对,男人的眼里生出一层薄薄的水雾,女人的话一字不漏地送进他的耳膜,“原来她心里装着这么多苦楚啊……”
自此,隔壁,经常传出女人的叮咛,和男人在家忙活的身影。欢声笑语中,女儿也是满满的幸福。
5.
一个偶然的机会,街头的交警专逮那些骑电动车走机动车道的人,一个女人不知因为什么和交警发生了口角,漫骂不止。
一年龄大的交警在那劝慰着,好多人围观,没人说话。
突然来了句:“行了,下次不走机动车道不就行了嘛!罚二十就罚二十吧,权当长了个记性。人家交警还不是为咱们的安全着想啊。算了算了,赶紧走吧。”
听着耳熟,抬眼望去,那张熟悉的脸庞上那双斜视的眼睛正向我看来,我赶紧抬起手跟他打个招呼,他却一直向前去了,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和整齐洁白的牙齿。
噢,我突然记起,他斜视的眼睛。他并没有看到我。原来白瘦的脸变得黑红,圆润了不少,成熟了不少。也是,好久不见了。
他儿子却是帅气的长着正常眼睛的小男孩儿,现在也应该是一个大小伙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