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人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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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梅初见景的时候，就被他一身的风采给迷住了。

崭新的藏蓝中山装，上衣口袋里还插着一只自来水笔，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已经秒杀了很多同时代不注重口腔卫生的人。看见梅时，展露出温和无害的笑容，更是迷惑了梅的心智。

景和梅是经媒人介绍的，初次见面的地方就在梅的家。等媒人和长辈们都纷纷退场后，他们应该也聊了很多，聊曾经的学习生涯，聊没有实现的大学梦。

梅是长女，底下还有一个妹妹两个弟弟。母亲常年卧病在床，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在部队退役以后，回到村里卖苦力，挣的钱不管多不管少，一股脑儿的全交给梅来打理——有了吃干，没了喝稀。没到月底，家里的油盐酱醋全了见了底，梅就拉着小弟弟的手，去隔壁邻居家借盐，好歹野菜里多点滋味不是。

贫穷并不能抹杀自以为是的爱情。梅决定要嫁给景。

景的家也很穷，但他家的穷是普通的穷，是同时代一起生长起来的穷。因他是幼子，爹妈很是宠爱，他说他要跟梅结婚，爹妈就同意了。

这场婚事，反对最激烈的居然是梅的病母。

这位母亲不识字，但为人精明。从结婚后就一直卧倒在病榻上，但这并不影响她咂摸出人生的苦味，“穷”字太艰难了，身在穴下，窘困一生。

她看不上景的家境，如此穷门小户，梅岂不是要受苦一生？再者，梅就是嫁了，底下的弟弟妹妹还指着她帮扶呢！再说，梅又不是只有景一个选择，时常登门的小医生，人长得不赖，家里听说相当不错，又是独子，将来对弟妹的前途也有很大帮助的。

从小就当家做主的梅，岂会听她母亲的指？她静静听完母亲的一番剖白后，不哭也不闹，站起身来，一把拽起母亲的手，向池塘走去。

“走走，我谁也不嫁了，我们一起去死吧！活着都是累赘！”她拽着母亲的胳膊，挣扎着往池塘边滚，唬的周围人又是大喊，又是帮忙往回拉。

梅的彪悍与虎气可并非一般，都是经由最严苛的生活锤炼出来的。

病母吓得一屁股蹲摔在河埂上，一是气，二是后怕，她捶胸顿足的痛哭起来：“罢罢，随你随你，管你以后穿金戴银，还是吃糠咽菜，我都不管了！”

梅如愿嫁给了景，开始了她人生新的篇章。

病母预言成真了，“贫困夫妻百事哀”，任梅再强悍，也不能一下子把受尽宠爱的小儿子变成有责任感的大男人；任梅再虎气，一个人也无法填饱嗷嗷待哺的三张嘴，更何况，她还要明里暗里的贴补她难以为继的娘家。

很快，景就外出打工了，一走三十余年。头几年的光景还是很好的，梅陆续给小家添了电视机，录音机，凤凰牌自行车等等时髦物件，给三个女儿也打扮得光鲜亮丽。

后来每况愈下，景寄回来的钱越来越少，他和梅的争吵却越来越多。有时过年他也不再回来了，怕人家来找他讨债。这时梅就带着小女儿去景所在的城市陪他过年。

时光如白驹过隙，小女儿也长大了，有时她会问梅：后悔爱过景吗？

“不后悔啊，毕竟我生了你们三个，你们长大了，又不带我淘气。我也是想开了，有的人是活老公，老公争气，小孩不争气，后半辈子就遭罪了；我就是活孩子，老公不如人，小孩争气啊！”

小女儿又是困惑了，那个时代的女人又是为老公活的，又是为孩子活的，为什么就不能为自己活一活呢？谁的一生又比别人的更低贱，或更高贵呢？彼此都只有这一生啊！

窗外，苍茫的大雪覆盖了所有，只有轻盈的树梢承不住多余的雪，冒出丛丛的绿意。梅和景就这样一前一后的从屋外回来，等到屋里的时候，景帮梅轻轻的扫去发梢上的残雪，等梅坐定的时候，他端来一杯新沏的茶：“来，喝点热的。”

也许像电视剧《父母爱情》中，父亲对母亲一辈子的呵护与忍让是爱；也许更多是像梅和景这样，平凡的男人和平凡的女人，在对付琐碎庸常的生活之后，能彼此之间软言熨帖几句，能互相端杯茶装碗饭，就足以称得上是“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