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胜何须刀向剑,簧舌巧对暂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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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我放下笔,对珠玑微微一笑。眼看当场也没有值得促膝长谈之人,故而我转身对萧秀说:“萧兄,此处乏味的很,要不我们去对面看看三公子如何?”
萧秀看着我,眼神中飘过一缕忧心,而后露出他标志性的笑容,点点头。随后,我们下楼,绕过走廊,来到试武堂。只见萧坤在席地坐着,中间圆形的比武台上,两个彪形大汉正比划着。我跟着萧秀,默不作声来到萧坤的边上坐下。萧坤发现后,吃惊地望着我们,感慨道:“还是先生的面子大,我可从没见二哥进来过这里。”
“那是你没见过而已,其实是来过的。只是觉得都是些莽夫,甚是无趣,所以便不再来了。”萧秀接过话说。
“你怎么不去台上比试一番?也让我跟你二哥见识见识你的功力。”我激着萧坤,向萧秀挑挑眉。
“哎呀···先生,你瞅瞅台上的两货,是我对手吗?让一只手赢他们两个都毫不费力,没意思!”萧坤不屑地说。
这时,萧秀接过话说:“哟···口气不小!那为兄倒是想看看你进益如何。以前总怪为兄不过来看你比试,今日来了,可不能让我失望啊。”
“行!那你们就瞧好吧!”萧坤说罢,站起身就对台上喊:“你们是在闺阁绣花吗?让大爷教教尔等做人,如何?”
听罢这话,台上两人怒气上头,咬牙切齿地瞪着萧坤。而台下的其他人都起着哄,等着看一场好戏。只见萧坤脚下生风,三两步来到台边,一个脚尖轻点就跃身上了台。这时台上其中一人问道:“你是哪家黄口小儿?竟敢口出狂言,今儿就让爷好好教训教训你!速速报上名号,爷从不跟无名之辈动手。”
“我的名号岂是随意说得,尔等鼠辈也配知道?废话少说,看招!”萧坤摆好架势,一个箭步上前,三拳两脚就把两个彪形大汉撂翻在地,认输下台。台下一片叫好声,萧坤得意的抱拳行礼。这时,只见一个青衣武士,手握镶玉宝剑,身轻如燕,纵身一跃便来到萧坤跟前。萧坤眉头一紧,台下议论纷纷:
“这不是青衣卫么,怎么上台了?”
“对呀,他们不是只负责护卫的事儿么?”
“听说这青衣卫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这小孩儿哪里是对手啊!”
“我不跟你打。”萧坤眼神闪躲地转过脸,边准备下台边继续说道:“你一个小小护院,不配跟我打!”
青衣武士抱着手臂,看着萧坤的背影,嘲讽般冷冷地说:“凡在比武台上,从不问出身贵贱、武力高低,都可以比试。萧公子莫不是怕了,说出这些话,可算主动认输?”
“谁认输了?我会怕吗?打就打,一会儿打地你娘都不认得你,哼!”萧坤被激怒。转过身,昂着头傲娇地说道。
台下的人也跟着起哄:“打,谁怕谁啊!”
“就是,跟他打,狗仗人势的!”
······
只有萧秀皱着眉头,不安心地看着台上。我看到萧秀的样子,安慰他说:“萧兄放心,我看三公子的身手不错,定能应付得来。”
萧秀还是紧张地看着台上,回我道:“尚兄,你有所不知,青衣卫可并不好惹。他们是什么样,我是清楚的。当初神策军校尉,都在一个普通的青衣卫手上吃过大亏。我三弟虽说自幼习武,但青衣卫的功力深不可测,三弟恐不是对手,或会吃亏的。”
只见萧坤几个回合下来,便有些招架不住了。而那青衣卫却像是并未使出全力,应付起来轻松自如。
“三弟,小心!”萧秀突然喊道。这时只见那青衣卫一个虚步向前,凌空一脚。萧坤躲闪不及,踉跄地退到了台下,跌倒在我们跟前。
我和萧秀急忙上前搀扶,我在他耳边说:“避实就虚,诱他出拳,攻其腋下。”
萧坤看着我,点点头,便翻身上台。我与萧秀则重新回到席间坐下,趁着台上形势胶着,我问萧秀道:“这青衣卫是什么来头,居然敢对付神策军?”
“也没有对付神策军,只是那校尉在这边的赌场输了钱,心里不痛快,动手打人,被当值的一个青衣卫给收拾了。听说是被挑断打人那只手的手筋,然后送到长安左神策大统领府去了。这青衣卫就是望一楼的护卫,都身着青衣,手提一把镶玉宝剑。他们平时隐于房梁屋顶,危急时刻才会现身。这楼中见过他们的,都寥寥无几,更别说见过他们的身手了。今日一见,确是不凡!”萧秀忧虑地跟我解释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
说话间,只见青衣卫右手出重拳,萧坤闪躲到一边,半蹲成冲击状,一拳直击青衣卫的腋下。青衣卫惨叫一声,之后右胳膊就再也没抬起来。萧坤借机猛攻青衣卫的右侧,一招横扫千军,青衣卫腾空而起。在青衣卫准备泰山压顶之时,萧坤飞起一脚,踢到青衣卫的膝盖处。只见那青衣卫在空中便横过来了,还没反应过来,萧坤另一只脚又飞踹到青衣卫的胸口。这一脚,让那青衣卫飞出一丈远,直接摔下台。
台下众人皆欢呼叫好,萧坤更是得意的笑着抱拳,说了声:“承让!”
接着萧坤便喘着气下台,朝我跟萧秀走来。我和萧秀也起身相迎,为他喝彩。
说时迟,那时快,萧坤刚走到我跟前,不甘心的青衣卫左手一挥,从袖中飞出一暗镖,眼看就朝萧坤飞来。我见状,不加思索地用手按下萧坤,飞镖正中我按下萧坤的右手臂。
“暗器伤人,实在卑劣!”在众人愕然之际,只见一紫袍剑客,拔剑欲刺向那青衣卫。这时,从空中下来四个同样装扮的青衣卫,围住了紫袍剑客。众人见状,四下逃窜而去,只剩下萧坤、萧秀、我和紫袍剑客。
“各位慢动!”正在对峙之际,只听见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随后一个侍女从门外走进来,对着我们说:“诸位,得罪了!并非刻意冒犯,只是我家主人想见识一下,这位小英雄的身手。另外,也想请尚先生内阁叙话。”说着,眼睛看向我。
“哪有这般请人的?这就是你们‘望一楼’的做派?”紫袍剑客质问着侍女。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我们如何做派并不重要,若是这位尚先生想活命的话,怕是只能随我去内阁了。”侍女不慌不忙地说着,似是早有预谋。
“若是我们不依呢?你们暗器伤人,屠戮侠客,就不怕被天下人唾弃,成江湖公敌吗?”紫袍剑客义愤填膺地质问侍女,紧紧握着手中的剑,眼神警惕地盯着几个青衣卫。
“阁下贵为卫国公府公子,我们自然不会为难阁下,此刻便可以离去。但这位受伤的先生,怕是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他中的这飞镖上,涂有‘醉梦令’。若是没有我家主人的解药,明日鸡鸣时分,这位先生便会如痴如醉,再也醒不来了。”侍女不紧不慢地说着,我心头一紧。
“你们真够卑鄙!公子,你身份尊贵,还是快些离去,我跟三弟定护尚兄周全!”萧秀一边盯着侍女,一边说着,手中紧紧攥着拳头。
“对,我惹下的事儿,已经伤到先生,如今断不可牵连公子。公子尽可放心离去,我就算拼了命,也会保护好先生。”萧坤接过话说道,眼神死死盯着那些青衣卫。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本就向往快意恩仇的江湖生活,如今被我遇上,岂有独善其身的道理!我们一起杀出去······”紫袍剑客慷慨激昂地说道。
三人把我围在中间,看着他们个个赤诚相待,让他们为我犯险,我于心不忍。并且方才我也已见识过青衣卫的身手,五个青衣卫怕是我们四人拼了命也敌不过十招的。再加上我已中毒,虽说萧府有神医孙,但他行踪不定,这么短的时间未必能找到,就算找到也未必能解此毒。如此一盘算,这家主人,我是非见不可了。
于是,我笑道:“哈哈,大家何必如此紧张,都冷静一下。看这阵势,我若不见,必然不活。若是见了,也未必是死。如此一来,那便见见又何妨?”
“可是······”萧秀紧皱眉头看着我,想劝我。
“萧兄放心!”我打断他的话,镇定自若地看着他。而后我再转向侍女,对他们三人说:“你们且看这侍女,从进门那一刻开始,便双手紧贴裙摆,做侍礼状,未有片刻怠慢。看来此处也是有规矩的,想必他家主人更是会礼贤敬能。故而,我们大可不必担心。”
接着我又对那侍女说道:“随你去可以,但我有一条件,不可伤了我这几位朋友。我已是你们案板上的鱼肉,不必再伤及无辜。”
“还是尚先生明白事理!若是先生随我见了我家主人,其他人自然不会受分毫伤害。”那侍女看着我,应答道。
“尚兄,你既然如此打算,定要让我等伴随左右,护你周全!”萧秀依然盯着青衣卫,坚定地说着。
“对!”萧坤和那紫衣剑客异口同声地附和着。
“呵呵···那便如此吧!他们看起来,不像是要我性命的样子。几位且先收起剑,我们一起去会会这‘望一楼’的主人。”我依然笑着说,而后向侍女使了一个眼色。
侍女见状,赶忙说道:“诸位这边请。”
随后侍女左手指示路,右手扶着左衣袖,在前面领着我们。青衣卫让开路,萧坤和紫衣剑客听罢我说的话,也收起了各自的剑。这时才注意到,萧秀的剑,自始至终并未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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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跟随着侍女,青衣卫紧随其后。一行人穿过“望一楼”,经过一处花园,来到一栋阁楼前,屋檐挂匾“献酬阁”。我们随侍女上到二楼,又经过外廊,来到室内,而青衣卫守在了楼下。我们进入室内后,侍女让我们稍等,他则先退出门外,并顺手关上门。
侍女走后,我打量起这屋子。屋内门窗紧闭,布置得富丽堂皇。正当我看到正堂高挂的,那块“义著崇墉”的匾额时,从正堂后面走出一群人。这走在当头的女子,甚是耀眼:
媚骨狐颜尽风情,玲珑七窍惑人心。
一颦一笑迷君眼,丧国亡家误此生。
如此模样,若没有深沉定力,这天下男人,几个能不为他倾倒啊!而在他身旁,跟着他出来的,正是珠玑。珠玑衣着朴素,虽衬托之下,暗若无光,却显得格外俊秀清美,似是高山流水,也如梅花暗香。他们身后跟着的,是两个青衣卫。定眼看,与方才的那几个青衣卫并无二致,只是手里的宝剑,剑鞘上镶着的玉,由乳白替换了翠绿。
“先生王佐之才,不知可有择主之意?”那女子朱唇轻启,柔语探疑。
这时飞镖还在胳膊里,突觉隐隐作痛,便左手握着受伤的胳膊,答道:“你应该就是他们口中的主人吧?那录言女定是已经给你看了,我在‘思咏殿’里说的话。浣花笺上的诗,你也看过了吧?”
“是!这个自然,否则先生也不会到了此处。这一次,珠玑算是没误大事。”那女子笑着接过话道。
“既然如此,又何必明知故问呢?我自然是要择主的,只是如此威逼,我若真有逸群之才,又岂会就范?”我反问着。
“你只能就范!不为我用,任是能经天纬地,于我来说都是祸根。所以我必不怜惜,定会屠之。”那女子冷幽幽地说。
“如此···我答应你便是。可是即便我答应你,你又如何知道,我会真心辅佐你呢?只要所献计谋稍有差池,你便会身首异处,更遑论搅弄风云!”我淡定地说。
“既然这样,我只好现在就杀了你们。”那女子恶狠狠地说,眼神里生出了寒意,让我感到杀气凌人。
“你该问如何才能让我真心实意地辅佐你,而不是动不动就杀了。你这般脾气,只会让天下动荡不安,人心背离。若是没有我,怕是给你三世都平不了天下,更别说天下归心了。”我倒吸口凉气,压着心中的寒畏,装作平声静气地说。
那女子又说:“看你话已至此,怕是决然不会真心实意辅佐,不如就······”
“我当然会真心实意地辅佐阁下!尚某初到洛阳,无名无利,穷困潦倒。若不是萧公子仗义施救,我早已饿死街头。所以,我得名利,你取天下,如此双赢的事,我为何不做?”我打断他的话,说出违心之论,以期骗取他的信任。
“既是如此,你认了便是!”那女子疑惑又凶狠地看着我,威逼道。
“你也说了,我乃希世之才,自命清高,岂能威逼就范。若我帮你取得天下,史书会如何记载?定会说我是胆小鼠辈。若我不帮你取天下,史书又会如何记载?或会说,我乃一失信小人。如此我进退维谷,如何能认?”我强词夺理地说着,见他哑口无言,便进一步提醒他道:“你现在最该做的,是先帮我包扎伤口,替我解了这‘醉梦令’。然后再以上客之礼,恭送我们出‘望一楼’,用宝马雕车送回萧府。此举可告诉世人,我们是你请的贵宾,既让望一楼落得爱贤敬能的名声,也给了我台阶下。日后若有求我相助的地方,大可带上重礼去萧府找我,我必献上良策。”
他若有所思,而后说:“其它皆可依先生所言照办,只是这‘醉梦令’不解。给先生一颗药丸,可延缓毒性十日。十日后若先生自行前来,随我去长安,往后便每隔十日奉上药丸,先生可活。如若不然,先生便会毒性发作。另外,由珠玑送各位出门,我不便露面。”
“你真卑劣?”萧坤气愤地说。
“卑劣?哈哈哈···黄口小儿,你可知我是在救他?若是他不跟我去长安,今日他在外楼说的那番话传出去,他还有命活吗?不出兼旬,宦官的神策军,牛李两党还有各地的节度使,哪个能放得过他?你们萧府有何能耐,敢说定可护他周全?你们没得选,这是他最好的选择!”那女子冷笑道,而后转身跟珠玑说:“吩咐下去,照方才所说的办。”
说完,珠玑便去了后面。一会儿,来了一位医女,给我拔镖包扎。我坐到一旁,看那女子依旧端庄地站着,便咬牙问道:“说了半晌,还不知阁下究竟何人。”
那女子谄媚地冲我笑着说道:“奴家姓上官名柳儿,先生唤我柳儿便是。”
真真是:花开随心不避时,妖艳染指再难苏。让我着迷三分,警觉三分,继而厌恶三分。这时珠玑回来了,并附在上官柳儿耳边,对他低声说着什么。
“先生和三位英雄,剩下的事,珠玑都已安排妥当。这是药丸,我还有琐事,先行一步!”上官柳儿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一颗红药丸,交由珠玑递给我,而后行礼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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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上官柳儿转身入到正堂后面,我看向一直站在身边默不作声的紫衣剑客,面带微笑问他道:“方才多谢侠士为我挺身而出!不知侠士尊名?是卫国公的哪个公子?”
听我这样说,他也露出笑容,回道:“先生过誉了,在下李椅。虽生于卫国公府,却由于母亲早逝,又是庶出,从小便没有管教。我也厌恶父亲那套官场的东西,所以只想着能仗剑天涯,自由潇洒地做个江湖浪子。”
“哦,不知公子在洛阳可有府邸?”我忙问道。
“没有,暂住在‘秋月客栈’。”李椅应道。
“那不知可有荣幸,能请公子去寒舍做客?”萧秀深知我意,故接过问道。
“对呀,对呀,我还想跟公子切磋切磋呢!”萧坤兴奋地也跟着说道。
“既然这样,我便恭敬不如从命,打扰贵府清净了。”李椅一边说,一边拱手行礼。
与此同时,医女也帮我包扎好了伤口。珠玑看着我被包扎的伤口,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悲悯和忧心。我痴痴地望着他,突然他抬眼,跟我四目相对,霎那间略显尴尬。他马上别过眼去,脸上稍稍露出羞涩,而我心头只剩爱怜:
月章星句真情少,知己红颜假意痴。
且放功名与壮志,无人此刻比珠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