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风 八月的汗

你热不热?

还行吧,我觉得不算热。

感觉今年也没热几天,空调没咋开,最多潮湿闷热了两天。

类似这样没营养的尬聊话题年年岁岁雷同上演,与大多数人迥异的温感体质旁人早已习惯,妥妥的属于小众群体,即便是亲朋之间时间长了也不受欢迎之至。毕竟,共享空间由不得过多的自我特立独行。

其实,所谓的热,同属一样的温度,没有什么高低区分。只是应对热的方式各有不同。众人皆开空调制冷并爽歪歪且习以为常的室温,我的体感却颇深,总觉得自身的新陈代谢频被干扰,浑身不得劲,往往要花费一段时日来还原自身的磁场。

这种双向的互不同频,体现在很多方面。人总是这样的简单思维,被游离边缘的次数多了,会自动的隶属于怪胎行列,哪怕是热不热,冷不冷这样单纯的问题。

好在,一样的天空,一样的大地,一样的岁月,一样的世事变迁,一样的广袤空间里,公平公正严谨透明的时光隧道无需罔顾你是谁,从哪来,到哪去,哪怕是天之骄子们也未尝被区别对待几分。

三伏天里,我一边抨击着一热就开空调明显缺乏自动调节代谢功能的父母家人,一边安享着空调风扇带来的舒爽气流,这样的口头反击透着赤裸裸的道德绑架,实在是有点无耻的味道。母亲越发听不下去了,不以为然地鄙视我道,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热?早年在老家老房子里那种蒸笼似的热,你要是试试了看你还嫌不嫌热。

一语中的嘛!被打脸不止一次了反正,我承认他们过的桥比我走的路都多,所有的经验经历都是实实在在的教科书级别,咱不抬杠了还不行?你们爱吹空调就吹去吧,火力大阳气充足身体好总归是家人的福气。

不过,我觉得类似那种热,我曾经体验过。虽然时间不长,旷日久远,但毕竟通过身体的记忆保存了下来,刻骨铭心。也就是说,有关冷与热的触感,我有一定的发言权。

母亲明显忽略了我是从两岁离开老家奔赴新疆的历史,成年后没有印象不代表就能够抹杀当年的某些过往,毕竟春夏秋冬七百多个日夜,酷暑与严寒一定曾以它独有的方式留存过。

一直没觉得新疆有多冷多热,温室里的花朵不会有多少机会体验人间沧桑,基于此十岁前的身体与灵魂对温度没有多少特别的念想也就可以理解。

母亲说的那种热,或许有骆驼祥子在烈日下拼尽全力没有尽头汗如雨下被驾驭被炙烤不能停歇无法摆脱的火热,有唐山大地震前夕闷热潮湿电闪雷鸣群情恐慌的燥热,有窄小逼仄憋屈空间里幼儿嗷嗷待哺田间地头农活无人协作的惶恐硬抗的韧性和磊落。母亲说的冷热交叠的人生,我确实无法真正的感同身受,就算亲历亲为的经历也没有任何可以与之相较的资格,因为给予和获得从根本上来说是两个概念。

任何事,感受与接受以及融合铭记都有个过程,关于热,我从某几年的暑季开始体会弥深。

高二那年的暑假,我一时兴起想打打工体验一下民间疾苦,顺便赚点零花钱耍。那时候不像现在到处都是商机,没多少短期临时工种让人挑选,父亲托战友给我联系了市政公司,他们碍于情面答应让我过去练练手。

现在想来,我确实不太懂事,任性的很,不知不觉总给家人添些麻烦。国人是人情社会,大事小事都是关系,一个学生,还是女生,毫无工作经验只有一腔孤勇和对新事物的好奇与热情,父亲的战友能答应我去尝试确实出于长辈的关照和大度了。当然,他们的想法是让我尽早打消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早早的知难而退,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工作,哪有多少好做的,也不是想做就能做的事情,而市政,更不需要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实习女生。

我兴冲冲的在规定的时间赶到被告知的路段,巧合的是,正是我们学校那条路。自此方知,大热天才是基建最爱的季节,饱满热烈的氛围天然适合钢筋水泥来中和。

向领导报备后,没想到迅即被投入到热火朝天的工地。我的工种当然是缀尾的小工了,不然还能做什么?过去的市政修路,和现在的机械化比较还是相对原始的,也就是说人力很关键。不缺胳膊腿,会肩扛能用锨撅,有力气就行,不分男女老少。而所谓的好工种需要技术人员,有资历的,有特殊关系的,很明显这些我都严重欠缺。

突突突,尘土飞扬的路段潇潇洒洒的驶来一辆拖拉机,师傅开车水平非常高,起伏不平的坑洼路面于他如入平地。没有时间关注太多的情形,跟随被分配的同伴,我即刻开始了暑期历练。

埋头苦干一阵,目送拖拉机驶离后,我才发觉双手已经磨破了很多皮,原来是快速铲土的动作包括姿势我都不擅长,但当时的情景,时间与速度都让人无法留意手上的血泡和钻心的痛楚,可谓此情此景造就了麻木不仁。

几个人装满一车拖拉机渣土,不过几分钟时间。我只记得此起彼伏的锨铲声,以及扑鼻的尘土沾黏在全身湿透的衣裤上,汗流浃背。而且我似乎和别人的配合有些问题,我不是左撇子,但我习惯左腿朝前,左手前握,与同伴容易发生磕磕绊绊。所有的集体行动,哪怕是铲土装车都由不得半点个性,实践出真知,古人诚不我欺。

父亲战友工作空余来看顾我的状态,应该还肩负着劝退的作用。他看着我的双手血泡劝我回家,连说这么热的地方,这样的活,你个小姑娘来凑什么热闹?非常的恨其不争,很不理解的样子。

出乎大家的意料,我竟然坚持了下来,直到暑期结束。

是的,我的打工首秀确实难忘,没有相同经历的外人几乎无法感同身受。不仅是工种的特殊性,还是酷暑的季节性,以及毫无经验一片空白的学生状态,按说都支撑不了夏日炎炎的漫长考验。

后来,我经常回想当时究竟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首先不是钱,因为一个暑假干这个活总共收入了60块,汗水和收入严重不对等。

其次不是收获经验,直到打工结束我也没有摆脱小工身份,技术没有多少长足的进步,没有被提升到某些稍微重要点的工种。

最后也不是同伴之间的认同与点赞,暑期不长也不算短,每天水深火热的忙碌感受集体的协作也没和工友们培养出深厚的革命情感。

究竟是什么原因,我猜我的存在还是和大家有着根深蒂固的界限。就像母亲说的,她在老家的热是不得不压抑硬抗的一种生存状态,我的热仅仅是一月俩月的深层次打工体验,即便都汗流如注,即便都同甘共苦,那些貌似雷同的感觉总归是没有伤筋动骨,不一样的境遇而已。活着和生活是两回事,那时候我就懂得了。

尤记得,烈日当空,我扬锨筛石灰的情景。风飞扬,眼前一片迷惘,口鼻处酸涩蔓延。当年没有口罩,没有速干衣,没有帽子,没有口杯,风吹过,总是热的,辣的,还掺杂点咸。不过哪怕热风,也好过无风,对敬业的小工来说,扬筛石灰就是需要风起云涌的日子。彼时的我,对筛网情有独钟,扬沙和扬灰,分门别类,适合学习观察,工作间隙似乎总有自得其乐的发现。

不管如何考量我当年坚持的意义,就像登山徒步的人们爱说的那样,为什么登山,因为山在那里。我为什么坚持了一个暑假,因为暑假就那么短,路就那么长,修公路,尤其是修自己学校门前的路,总有些与众不同的意味。

多年以后,每每重返那条修过的路段,记忆中十七岁那年的暑假,总是伴随着烈阳高照和热浪滚滚,拖拉机突突突辗转腾挪飞扬跋扈的彪悍仿若昨日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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