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资治通鉴》[783]| 司马炎为什么要“以孝治天下”?

【资治通鉴白话文】

晋文帝司马昭的丧事,臣民都都依照变通办法,服丧三日。葬礼结束,司马炎也脱下丧服,但仍戴白色孝帽,不吃肉类,只吃蔬菜,悲哀痛苦,骨瘦如柴,跟守丧的情形一样。

秋季,八月,司马炎打算去崇阳陵祭悼,群臣上奏称,秋暑还没有平息,恐怕皇帝悲哀伤感会损害健康。晋武帝说:“朕能够瞻仰先人陵墓,身体、精神自然就会好。”又下诏说:“汉文帝不使天下的臣民都为他而悲哀,这也达到帝王谦逊的最高点了。现在我要拜见陵墓,不穿丧服,于心不安!但也仅我一人穿着,文武百官则仍保持原状。”

尚书令裴秀上奏说:“陛下既已脱下丧服,而又再穿,在礼法上没有依据。而且,君王穿丧服,臣属不穿丧服,群臣怎敢安心!”司马炎下诏说:“朕应忧虑的是心里有没有真正怀念哀悼,不应忧虑穿不穿丧服!诸位一片殷勤的好意,朕不忍再违背了。”于是同意不穿丧服。

中军将军羊祜对傅玄说:“三年之丧,即使尊贵为天子也要身穿孝服,这是礼制。如今皇帝至孝,虽然除去了丧服,仍实行丧礼。如果能借此机会恢复先王的法规,难道不是很好吗?”

傅玄说:“把穿丧服的时间从以月计改为以日计,已经有几百年了,一旦要恢复古制,是很难行得通的。”

羊祜说:“不能使天下人都遵从礼法,暂且使皇帝再穿孝服,不是还好些吗?”

傅玄说:“皇帝不脱丧服而天下脱丧服,这就是只有父子之亲,没有君臣之义。”羊祜于是不再提让天下恢复古制的话。

八月二十二日,文武百官奏请晋帝司马炎,脱下白色孝帽,恢复正常进餐。

司马炎下诏说:“每当感念先灵,而朕不能完成穿丧服之礼,就为此沉痛,更不要说吃稻米、穿锦绣了。这样做只会激起朕的痛切之心,不能够缓解朕的沉痛。朕本生于儒者之家,礼法传习已久,何至于一时之间便对自己的父亲改了这种感情!听从你们的已经够多了,你们可以对照孔子回答宰我的话反省自己,不要再多说了。”于是以素食素服度过三年。

【解读】

司马炎提及孔子回答宰我的话,《论语》原文如下:

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改火,期可已矣。”子曰:“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曰:“安。”“女安,则为之!夫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女安,则为之!”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

这段文字翻译过来的意思:

宰我问孔子说:“父母死了,要守孝三年,这个期限也太长了。君子三年中不司礼仪,礼仪一定会遭废弃;三年不演奏音乐,音乐也一定会失传。陈谷子已经吃完,新谷子也已登场,用于打火的燧木又经过了一个轮回,所以守丧一年就可以吧。”

孔子说:“父母死了,不到三年,你就吃那白米饭,穿那花缎衣,你心里能安吗?”

宰我说:“安。”

孔子说:“你安,你就那样干吧。君子在守孝期间,吃美味不觉得甘甜,听音乐不觉得快乐,住在家里不觉得舒适,所以才不这样干。现在你既然心安,就照那样干好了。”

宰我退了出来。孔子说:“宰我不仁啊,儿女生下来,三年之后才能完全脱离父母的怀抱。为父母守孝三年,这是天下统一的守孝期限。宰予不是也有从他父母那里得到三年怀抱的爱护吗?”

司马光曰:上自天子,下至平民百姓,都要服丧三年,这是先王礼经所规定,百世不可改变。汉文帝以已意为师,不守成规,改变古制,败坏礼法,断绝父子之间的恩德,毁坏君臣之间的情义,使后世的帝王不能真诚专一于哀悼先人的感情,而群臣谄媚、阿谀,没有人肯加以改正。到了晋武帝,唯独以自己的天性加以纠正并实行,可称是非凡的贤君。而裴秀、傅玄之徒,是见识鄙陋的平庸之臣,习惯于常规,拘守行之已久的习俗,不能顺从君王的美德,可惜啊!

【解读】

有人认为,“ 三年之丧”的居丧制度是孔子首创的,从上面引用的《论语》的对话来看,其实在孔子之前,三年之丧已经是“ 天下之通丧”。不过, 三年之丧制度经封建最高统治者和儒家的反复倡导和宣扬,不断的升级, 从而自汉朝以后,形成中国古代社会一整套的标准化、系统化的宗法制度乃至国家的法律制度。这个制度中间有个反复,就是汉文帝驾崩的时候留有遗诏:摒弃古礼,以日代年,服丧三日即可。

汉文帝留下这一政治惯例已经延续了好长时间,司马昭死的时候,也是如此办理丧事:“文帝之丧,臣民皆从权制,三日除服。”然而,司马炎丧服虽然脱了,举止行事却依旧遵循三年之丧的规制,“素冠疏食,哀毁如居丧者”。这还不算,到了司马昭周年祭日,他还想穿孝服去谒陵。

作为《资治通鉴》的作者,司马光很少跳出来直接讲话,但凡涉及儒家基本理念时,他就忍不住“曰”一下。儒家有着忠孝一体的传统观念,对于皇帝来说,不涉及“忠君”的问题,但因此社会对其孝行就看得很重。所以,仅仅因为司马炎在三年之丧一件事的表现,司马光便感动得不得了,赞扬他是“不世之贤君”。司马炎是不是“不世之贤君”,评价的标准不应该只是这一条吧?

我们需要注意到:一种道德观念会被强调,跟当时的社会现实一定是紧密相关的。

从司马炎行为来看,他守丧尽孝是动真格的,对于父亲司马昭去世,他“以疏素终三年”,后来,他的母亲王元姬去世,司马炎又同样坚持了三年。

除了自己以身作则,他对社会上的孝行也大力弘扬。那个“卧冰求鲤”的王祥,一直被作样板做高官,后面,我们还会看到李密、诸葛靓都因为孝的理由,成功地回避了政治难题。

也就说,司马炎采取了“以孝治天下”的国策。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从正面看,孝行本身是一种善行,导人向善,可以算是社会价值观的最根本任务之一,“齐家治国平天下”,家庭是治理天下的基点。对司马炎的所作所为应该像司马光一样给他点赞。

但是,有个问题:相比起其他王朝,晋朝特别强调“孝”,但对于“忠”,却很少提及,这是什么原因?

这是因为司马家在公开场合直接杀死曹魏皇帝曹髦(虽然是手下人干的,但和自己动手没有什么区别,况且司马家一直包庇元凶贾充)。杀皇帝,你可以用阴招暗杀,但光天化日之下直接干的,这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这样导致司马家自己做皇帝之后,如果大力提倡“忠君”,真还说不出口。

要想消弭弑君的原罪,司马炎就必须用其他的价值观来掩盖它。因此,孝行被司马炎拔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孝当然是一种美德,但任何事物都要有个度,如果过了,那么肯定会有副作用。晋朝从司马炎开始过分拔高的“孝”,造成了社会一大问题,那就是世家门阀势力的崛起。在此后的中国三百年的大动荡中,士大夫群体中只有孝子,不见忠臣;家族的荣光,重于国家的兴亡。这一切都与司马炎的助推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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