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秋天的一个下午，我去幼儿园接女儿。
红发的莉莉拉着我女儿的手，走到我身边，圆圆的小脸通红，在我面前扭捏了半天，一边支支吾吾的。我把耳朵贴着她的小嘴，好不容易才听明白她在说什么。
“莉娅能和我一起来学Wing Tsun吗？“
学咏春拳啊。
幸好我看过港剧，也喜欢去香港做大陆吃货客，还算有一点点广东话拼音的基础，居然听懂了。
莉莉的爸爸站在她身后笑呵呵，他是个身高超过两米的德国汉子。我知道他曾经在中国苏州呆过，是个船舶工程师，也是个中国武痴。他知道我喜欢拳击和泰拳，经常来和我讨论武学。
我女儿十分喜欢莉莉的爸爸。“爸爸，莉莉的爸爸那么那么大，我也想你长得那么那么大，好不好？”这几乎是她持续了好几个月的口头禅。
“师傅凯老师是我朋友，他是有段位的资深咏春师傅，人也非常好的！”莉莉的爸爸在一边推销着。
学咏春，我的第一反应是有点犹豫的，因为女儿已经学了一个街舞班，一个瑜伽班，周末还有中文学校，再去学咏春拳，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莉娅，你想去和莉莉一起学咏春吗？是一种武学。”我先问女儿。
“想！”女儿简直是欢欣鼓舞。
也对，有啥好问的。她又不知道“咏春”是什么，“武学”又是何物。这个好动的野孩子，只要不呆在家里，怎么都好。特别周末的时候，我也不想让她呆在家里，怕她有一天终于实在太无聊了，和她弟弟一起把房子拆了。
想想去学咏春，似乎也是个好主意。
首先，女孩子从小学习一些自我保护的防身术，不管能否用上，总之锻炼了体魄，有益健康。而且让她耗尽精力，回家早早睡觉，这样我才有时间上啊。
其次，女儿快五岁了，她一岁半就来到德国。“中国”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很远的地方而已了。我最近指着世界地图，正致力于让女儿了解中国，让她知道她的根在哪里，明白中国是个伟大的文明古国，其文化是博大精深的。咏春，也算是中国海量文化中的一部分吧。
还有，莉莉爸爸的推销对我起到了莫名其妙的决定性作用：“凯老师”。这个名字让我这个时常无厘头的爸爸浮想联翩。
我是个无药可救的深度日本动漫迷。少年和青年时代，追了岸本老师的漫画“火影忍者“十几年。迈特凯，即凯老师，是我在这部热血青春漫画里最喜欢的角色了。漫画的最后，凯老师用他炫酷的“八门遁甲之阵”开了“死门”，为了青春、热血和理想，他舍生取义。他和他的弟子洛克李的形象，取材自武打明星李小龙。而李小龙算是叶问的弟子，咏春拳的传人。
好的，可以，咏春拳，我们来了。
这所咏春学校，在全德都有分校。名字么，我在这里就不提了，以免有人说我传销。而且咏春拳在国际上，也有类似于级别或段位的头衔。我在网页上搜了下，凯老师是五段，有“师傅”的称号，有教孩子的资格，是道场里面级别比较高的。靠谱。
另外，他还有少儿体育体能的教育资格。但是网页上没有他的照片，于是我自动地用“迈特凯”的形象脑补了。
那个周一下午来到道场，道场稍有点简陋，有点小，不过居然铺着地暖。我们去的是十岁以下孩子的班，已经有一些孩子在里面更衣，穿学校专门设计的道服，中西结合的设计还挺好看。
道场的中间贴着一张叶问师傅的黑白照片。叶问师傅的下方还有两张照片，其中一张我还认识是他的徒孙梁挺，是他把咏春推向了世界。还有一张鬼佬的照片，不认识是谁，估计是德国的哪个有名的师傅吧。
接着，凯老师不经意间就出现了！居然是一个金发碧眼的鬼佬！鬼佬！
诶，说好的凯老师呢！鬼佬教中国人咏春，这，这不是出口转内销了嘛！
然后，凯老师的妻子也出现了。也是个金发碧眼的鬼妹！她是个幼儿园老师，在场会给学龄前儿童一些辅导，起到辅助作用。
Kai，是的，这也是一个常用的德国人名字啊！我又一厢情愿了。
看到两个小姑娘混在一群稍大的孩子里，她们跟着凯老师一起恭敬地对着叶问等三个师傅的相片，抱着拳，学着中国古时武人行“揖礼”。
“切”，我的心里感到一阵隐隐的滑稽。我一时觉得还不如去学传统的日耳曼擒拿术，这种德国武术还更实用些。
“抱拳礼”，我这个汉人，都已经忘记了还有这种东西存在啊。
前场，是热身的德式“躲避球”游戏。输的人被凯老师提问咏春拳的知识，如果答不上来就要做深蹲或者俯卧撑。
中场，是教咏春拳的步法、架势和基本拳法。然后是互相对练。我现在理解莉莉为什么想要我女儿莉娅和她一起学习了。因为其他的孩子都是小学生了，体型都又高又壮，莉莉和我女儿一样不到五岁，没有人愿意和她这个小姑娘对练。我女儿的加入，让莉莉有了个对练的伙伴。
我看见莉莉的爸爸在一边不住点头。原来如此啊。
后半场，我倒是觉得非常有意义。它让我转变了想法。
后半场是预设情景的情景教学。第一个场景，是一位年长的孩子充当“痞子”，挡在厕所门前，硬不让其他孩子通过。孩子们必须用双手挡在面前，盯着“痞子”的眼睛，大声勇敢地叫道“让我通过”，“痞子”才会放过你。稍大一点的孩子，除了大叫一声外，还会和“痞子”过几招，“痞子”才会投降。
这让我想到了近年国际范围对“校園霸凌”问题的讨论。也让我想到了近年德国的民风日下，“德国”感觉已经不是我们二十年前来留学时候的德国了。不过也许，但愿我的主观感觉是不准确的。
第二个场景，是两个孩子在路上看到两个贼正在做坏事，应该如何应对。凯老师还拿出了一组漫画，画着正确的步骤。首先，不要与贼人有所接触，要保持低调和隐蔽。可以想办法呼叫附近的成年人帮忙。其次，用电话亭或者手机报警。孩子中，只有我的女儿不知道报警电话是“110“或”112“。
居然还有学到其他有用的东西。
“凯老师的主业是下萨克森州的特警，他在用业余时间教孩子，他的妻子也是。这个道场的学费很便宜，才三十欧一个月，随时可以停学，没有预先解约的期限。“
莉莉的爸爸还在一边推销，我觉得他生怕我们以后不会再来了。
道场一边的角落里，还铺着一张垫子，垫子上面是凯老师六个月大的女儿，正在一边看自己的爸爸妈妈教孩子，一边在啃一块木头。这个小baby好安静，好帮忙。
我点点头。
正聊着，课程已经结束了。我看见即使是最顽皮的孩子，也是一脸恭敬地对着叶问师傅等三人的相片再次抱拳行礼。凯老师眼神真挚，他在行礼的时候盯着那张我不认识的鬼佬相片。
我现在知道，那个人是凯老师的启蒙师傅，我在他的眼神中看见了真挚的孺慕之情。叶问要是能看见这些鬼仔鬼妹徒子徒孙们，应该会感到很欣慰吧。
“你还想来学咏春吗？“回家的路上我问女儿。
“想！“她点点头。
好吧，金发碧眼的凯老师，我认可你了。我们还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