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宁进宫献的那支舞叫做“梨花思缘”,领舞的悦宁甫一出现,慕容楚的眼光便再未移开过。一曲结束,慕容楚对身边的汪珏嘱咐了几声,汪珏便领命去了后场传旨。
道是“梨花思缘”的领舞悦宁舞技非凡,甚合吴王心意,册封为宁嫔留于宫中侍奉君侧。悦宁接旨的时候流了泪,众人皆道她否极泰来喜极而泣,却不知那时的她心灰如斯。
三日后悦宁获得恩准可以出宫省亲,可江宁城哪里有她的亲人,她不过借个由头回了趟红叶舞坊,道是感谢三娘的栽培,顺道看看姐妹们。
彼时的悦宁身着嫔妃的服装,在红叶舞坊的后园见到了慕容湮。
悦宁遥遥向他施了个礼:“见过郡王爷。”
慕容湮有些尴尬:“悦宁,你我要如此生分么?”他上前想要扶起悦宁,悦宁却避了开去。
“悦宁已按郡王爷的计划进了宫,郡王爷有什么吩咐还请明示给悦宁。”她低着头,看都不看他一眼。
慕容湮叹了口气:“宫里负责接应你的人是我当年的乳娘,她自毁容貌进了宫,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是个靠得住的人,你回去后,她自会找机会接近你,你只需听她的安排即可。还有,宫里我也安插了人会将你保护好,你且放心。”
悦宁点点头:“郡王爷还有其他吩咐么?若是没有,那悦宁告退了。”
慕容湮一把拉住她:“悦宁,你在宫里……过的可好?”
悦宁自嘲地笑了:“好,特别好,吴王一直说我像他前世里遇见的女子,想必郡王爷一早便知道此事了吧?所以郡王爷当初才会出手相救,才会对我万般呵护?”
慕容湮难得地皱起了眉,他有些生气,握着她的手也加了力道:“你真的觉得我对你的好都是因为这个原因?”悦宁的眼中落下泪来,她努力挣了挣手腕却没有挣脱:“难道不是吗?我不过是你的一枚棋子,从始至终都是。”
“若我说不是呢?”慕容湮紧紧看着她,“你信我,只要我的计划完成,我会接你出宫,你要的那些以后我都可以给你。”
悦宁止住了眼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以后?”
“对,以后。”
悦宁回忆完这一切的时候叹了口气:“其实进宫后,我便发现吴王他不是个坏人,上一辈的恩怨为何要这一辈来偿还,生生世世如何能还得完。有一次我违背了公子的意愿,没有按照计划下毒在吴王的食物里,他为此气了我很久,自那以后他便不是十分信任我,与我的联络也越来越少。果然,他始终还是当我是枚棋子。秦青你说,是不是我太傻,才会相信还有以后?”
秦青握着她的手,不知如何作答。
悦宁悲伤道:“你就不会骗我,而他,自始至终都在骗我。”
秦青扶住悦宁的身体,看着她眼中渐渐淡去的情绪,问道:“你还爱着他么?”
悦宁摇摇头。
“你恨他么?”
悦宁想了片刻,又摇了摇头。竟是连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时至今日,我方才明白,原来有些记忆其实是我自己记错了。一场大梦。”悦宁轻轻道,眼神飘向宫城外的方向,有一声叹息似有似无。
此时的秦青并不懂得,直到多年以后方才明白悦宁这句话的深意。
“你想要再见他一面么?”秦青觉得不忍,缓缓问道。
悦宁闭上眼摇了摇头,一滴血泪从眼眶中滑落,一直滑落到秦青的手背上。
红色的泪在秦青的手上滚动不落,渐渐放出异样的光芒。秦青翻手将其握住,血泪竟沉落下来,成了一枚晶莹的碎片。
秦青落寞地回到庭芳阁,看见同样落寞的旋龟落离。秦青走近他,将手掌一摊:“三月之期,玲珑镜的碎片拿到了,可是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落离恹恹地看了看她,不说话。
“我总想为悦宁做些什么,你说呢?”秦青蹲在落离面前,碰碰他的脑袋。
落离嫌弃地一扭头,道:“还想着为别人呢,你先想想你自己吧。”
秦青莫名:“你怎么了?回来以后一直神经兮兮的。”
落离紧张地将爪子往怀里藏了藏,秦青疑惑地看他:“你藏了什么不能给我看?鬼鬼祟祟的。”说着便伸手向落离怀里探去。
落离迈开小短腿“滴溜溜”满桌躲,一不留神一脚踩空掉了下去。圆溜溜的龟壳在地面转了几圈,一张皱巴巴硬邦邦的纸掉了出来。
秦青迅速抢过来展开,大红底烫金字,是一张来自天庭的喜帖。新郎是云兮,新娘是诏兰。
秦青怔怔看了半晌,将大红请帖揉成一团扔回给落离,道:“开什么玩笑?”
落离好不容易翻了个个儿,用爪子将那团纸扒拉到面前,十分不忍地瞅瞅地面,又偷偷瞅瞅秦青:“其实嘛,这个事情我也很意外,我被火凤那臭小子给关了一个来月,出来后就收到这张请帖,我自然是不信的,你知道的,我一向希望你和云兮在一起,谁成想竟会有这么一出。所以么,我很仗义地去了南海,打算找云兮问个清楚,可他们居然不让我进……”
秦青觉得无所适从,明明前一刻还是和暖春风,此刻却已是冬日冰雪。虽无海誓,亦无山盟,可那些情话依然回荡耳际,三月之期已到,他却没有回来。
秦青站在那里,并无眼泪,也不觉疼痛,她只是觉得冷,心内如被冰水浇了一遍遍。她打断落离,声音间有极力克制的颤抖:“你带我去趟南海,好不好?我要去见小白,我要向他问清楚。”
落离将爪子搭在秦青的手上,郑重地点点头。去往南海的路上,秦青大概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了解了七七八八。
大概是说云兮在闭关期间,有一天不知为何有些走火入魔,结果吐了好大一口血,诏兰忙里忙外照顾了他一晚上。第二天,诏兰突然离开了南海去了天庭,在西王母的座前跪了三天三夜,道是与云兮朝夕相处,日久生情,望王母能成全他二人,下一道诏书赐婚。与此同时,南海王妃亲去了一趟青鸟族,向青鸟族的族长提亲,求娶郡主诏兰。青鸟一族自然毫无异议,爽快地答应了下来。那边王母见双方家长都已经应允,自然也没阻拦的道理,于是将此事上达给了天帝。天帝在天宫呆的时间太久,觉得无趣寂寞得紧,好不容易碰上这么件热闹喜庆的事,自然二话不说亲自赐了婚。
渐渐便到了云兮应劫的日子。云兮此番应的是个天雷劫,晋升上仙须承接六六三十六道天雷闪,只有安然承接住了方能顺利晋升,倘若中间出了差错没有承接得住,轻则修为尽失,重则灰飞烟灭。
好在以云兮的修为和内力,应这么个天雷劫应是绰绰有余,是以来承天台观劫的一众大小神仙都怀着十分轻松愉悦的心情,只等着云兮渡劫成功后去南海举办的庆祝宴上打个牙祭讨个彩头。
云兮甫一出现,前一秒还在嗑着瓜子聊着八卦的女仙们俱都矜持贤淑知书达理起来。其中一个紫衣女仙尤其伶俐聪慧,刚刚还兴致勃勃地跟面前围着的女仙们说:“这个样子的蔻丹是我拿千年一开花的曼陀红做的,那般难得,你们若是要须得拿银钱来换。”正说着瞥见云兮白衣胜雪的从旁边经过,立时话风一转,“那本《花间辞》我看了几遍,觉得里边几处注脚不大对,改日里还要和姐姐们讨教一二……”
话说承天台是由一整块汉白玉筑成,历来只有升上仙和上神才有资格来承天台应劫,至于像秦青这等芝麻绿豆般大小的仙应劫,只要随便找个荒山随便这么一劈也就完事了,有的小仙机灵,眼瞅着天雷劈下来时找块硬实点的石头往下一躲,多多少少也能分担点。
承天台上自是避无可避,尽管身上呈现出深深浅浅的伤口,云兮在承接了三十六道天雷闪后仍然傲立当场,甚至连晃都未晃上一下,让一众大小神仙忍不住心中赞叹。
应劫成功之后,南海王宫自是准备了丰盛酒席招待各路神仙,酒过三巡后,天帝的信使过来传了两道旨,第一道大家都已知晓,便是宣布云兮晋升上仙一事。这第二道旨意却是出乎几乎所有人的意料,这是一道赐婚的旨意,赐婚的是南海世子云兮与青鸟一族的郡主诏兰,并令二人三日内完婚。
其实对于这对组合,众神仙们在意外之余又很有点恍然的意思,想当年云兮锦绣的定亲宴上便能察觉到端倪,想来云兮这么多年清心寡欲拒绝了众多的女仙君,其实是在等着诏兰。而诏兰一片痴心,自上次的南海一面后也倾心相许。再者二人门当户对,男才女貌,众人皆觉得此婚赐的再合适不过再体恤不过。是以当云兮牵着诏兰的手领旨时,大家都由衷地觉得他俩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人。
秦青坐在云上听完全部,只觉得心中愁苦得很,手底下发泄般地撕着云朵,落离慌慌张张地阻止她:“别撕别撕,你撕完了我们就该掉下去了……”
不过半日的功夫,落离与秦青已来到南海之外,遣了守卫去通报,不一会儿,守卫来回,道是让落离在外头候着,世子要单独见一见秦青。
落离吹胡子瞪眼了半天,不忘嘱咐秦青:“他要是真胆敢负你,不要客气,抡拳头上去,替我多揍一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