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辣烫小摊

这段时间有个电影叫深夜食堂，有个电视剧也叫这名字。朋友告诉我这都是翻拍的日本的东西，我才明白，难怪我在街头巷尾从没见过这种食堂。朋友又劝我去看原版，特别感人，说哭的眼泪花花的。然而我只看了一集，终究没能看下去，对我来说，要我聚精会神地盯着字幕太累了。本来我也只是个卖麻辣烫的，不想去搞这些复杂的东西。
我的工作相当平淡。下午出门做生意，晚上回家，睡个觉，起床就要准备食材了。虽说贡丸、麻花、油条都有现成的，但很多蔬菜都是要处理的，要早点去菜市场挑菜，带回家洗净，切好，穿在竹签上，也要花不少精力。

16：30，我开始支摊，这其实不难，有移动推车，做生意必备的物品一应俱全。只是下雨或者刮冷风的时候要再搭个帐篷，因为大家依然要围在小车前吃麻辣烫。

17：30，期待的放学时候来临，活泼乱跳的小孩在街道上贪婪地喧闹着，路过小摊，当然也抵挡不住煮的热气腾腾的火腿肠。于是有小孩开始纠结，该不该吃垃圾食品呢，担心吃了被妈妈发现会被骂。而一旁的另一个小孩已经拿着火腿肠耀武扬威，像是佩剑的侠客，侠客豪迈地怂恿着别人加入阵营，于是，胆怯的小孩也义无反顾地掏出五毛钱，全然不顾接下来可能会面临的批评，开心地接过火腿肠。
也有小孩拿着大块的豆干，他们或小心翼翼地走在路上，每咬一口都要减慢速度，低下头吃，生怕把汁水洒在身上；或昂首挺胸，直接把豆干送到嘴边，一大口撕开，大口嚼咽下去，像是大口吃肉的梁山好汉。我总是在想，小孩吃点垃圾食品又怎么样，听着他们的笑声，仿佛听到了嘉奖。
但也有伤人的时候，有时候家长带着小孩路过，朝着我的小摊白一眼，警告小孩千万不能吃这些脏东西，还有家长呵斥自家孩子，要是不用功就得在外面风吹日晒卖麻辣烫——听家长这么一说，我还确实有点苦，不过也习惯了。

18：00，两个小孩过来，原来是因为妈妈加班没来得及回家做饭，哥哥带着妹妹出来吃麻辣烫。他俩喜笑颜开，难得可以理直气壮地吃一次麻辣烫，没有大人的呵斥。妹妹不吃辣，哥哥偏要挑衅，把自己碗中的辣汤舀进妹妹的碗中，小女孩直接放声大哭，抱怨哥哥把她一整碗的食物都变辣了。把妹妹惹哭一直是天下小男孩的拿手好戏，我小时候也这样过，而且乐此不疲。但如何把她哄笑，却又极其富有挑战性。女孩继续哭，哥哥不停换着花样哄，一边发愁又一边偷乐。
这时生意不太好，因为正是饭点，除了他们也只有两三位客人来吃东西。忙完后我只好也来帮忙哄小女孩，我把女孩的汤全换了，哥哥也主动把自己的食物分一半给妹妹。女孩这才破涕为笑，这应该算是得胜了吧。

19：30，一位母亲拉着小孩过来。小孩吃完晚饭不久就喊饿了，母亲说她知道小孩是嘴馋，一想确实有段时间没吃了，就带他出来了。到了小摊，小孩却一声不吭，也不拿菜，只说要母亲帮忙拿。母亲拿了几串后又担心起来，说：“有什么想吃的自己拿啊，不要饿着了，今天妈妈答应让你吃个够。”小孩瞥了一眼贵的区域，又把目光收回，软软地回答道：“这些就够了，我现在也没那么饿。”有那么几秒，母亲脸上的喜悦和自得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疲倦和失落，但她又及时调整好，笑着给小孩拿了几串贵的，说：“这些不健康的食物我们不能经常吃，所以每次吃都要吃得满足，不要担心多花了几块钱，妈妈也希望你吃得开心，好吗？”
这让我想起自家小孩，邻居和亲戚总是夸他很懂事，不哭不闹不争，我也知道他懂事。有次带他去文具店买本子，想给他买个小玩具，我看其他小孩都在玩，心想他肯定也想要吧。他却摇摇头不肯，劝了他两句——我也没想到居然会有家长劝着小孩要玩具，还是不肯。我只好拉着他的手回家，一路上我和他一直在说话，看见他好像不怎么难过，我也没那么愧疚。然而就在第二天，我自己去把玩具买了回来，孩子看了大吃一惊，又喜出望外。我看着他纵情的笑容，难过得无以言表。

20；15，一对中年夫妻过来，两人要了辣的。还没吃几口，男人就受不了了，哈着嘴直喊太辣太辣，要喝水。女人截住他的话，劝他赶紧吃完了回家喝水，在外喝口水也要花钱，浪费。然而辣度完全超过了男人的承受范围，节俭的理念并没有阻止他买水，他被辣出了眼泪，只好买了瓶矿泉水来缓和下。男人的声音因疼痛的缓解低了下去，女人却因为多花了两块钱而不住抱怨起来，男人不好反驳，只任由她指责，女人继续抱怨，连我也被殃及，女人指责我做得太辣，害人不舒服又多花钱。我只好假装继续忙着其他人的生意，不敢转过去看她。
这样，一顿小小的宵夜变得十分煎熬，男人只好催着女人赶紧吃完回家。回家路上，女人还在抱怨着以后再也不会来吃了。我看着两人的背影，听着女人尖酸的话语，心里五味杂陈。可能我们都有错吧。

23：00，从网吧回来的四五个小伙子来吃宵夜，他们一桌说说笑笑，嬉嬉闹闹，打破了夜晚的安静，谈论着游戏攻略，有如指点江山，运筹帷幄。突然有人提议等下要不要去包夜，另外一人有点怂了，“不了吧，明天还要上学。”
“上什么学啊，反正又听不进去”
“也不全是这样，我感觉我数学这几节课听懂了点东西，这学期我妈看我看得很紧，要分科了知道吗，你们有想法吗？”
“不知道，我随便吧，反正都不喜欢也都懒得学。你们呢？”
“我也无所谓。”
“我家里希望我能考上个二本，我努努力应该还有点机会，不然我家里人面子上过不去，其他亲戚都笑话我家，我也觉得自己挺丢人的。”
“不读书又死不了，老子就不读书，老子就想赶紧去卖麻辣烫。”
“唉，我家也是，我上次通宵回家，我妈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我好不容易想好怎么回骂过去，发现她躲在房间里哭，你说我要是成绩好，就可以想打游戏就打游戏，哪有这么多麻烦。”
他们几人叽叽喳喳，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最后又都瘪了气，默不作声，沉默地吃着麻辣烫，不知道吃完后要去哪。
我心里想要辩驳，我也读书的，现在也读，我还看汪曾祺的书，看他的书可馋了。人间烟火，真是美妙。

00：15，附近小区的小伙子过来吃宵夜，看他戴着耳机，我特地提高了音量。他听到后急忙摘下了耳机，也意识到自己戴耳机说话不礼貌，解释道：“我耳机里没放歌，您用正常音量就好，不好意思。”街道已经冷清，现在来吃东西的只有小伙子一人，我也拉开了话匣子。请教似的问他：“怎么你们年轻人出门总是戴着耳机啊，不听歌也要戴着吗？”小伙子笑笑，说：“以前路人找我骗钱，我总是容易上当，干脆就把耳机戴上，他们以为我在听歌，听不到他们说话，就不自讨没趣了。”我若有所思，这确实是个好方法。
正要继续交谈，小伙子已经拿着碗坐到了最远的位置。我有些尴尬，好像我是那个想骗他钱的人一样，又或许，被骗钱这事只是他胡诌的。
他把手机放到桌上，安静地吃着，我去给他加菜时，突然他的手机屏幕亮起，他立刻如惊弓之鸟般打开微信消息，一看原来是公众号文章推送，刚才打开手机的迅捷和欣喜转瞬即逝，更多的无奈和失望像夜色一样将他裹住。他继而苦恼地点了几下手机，我用余光看见，他应该是取消关注了那个公众号。

00：30，小镇的睡意已有了9成，是该收摊回家了，今天收摊有点晚。昏黄的街灯灯光铺了一路，却无人眷顾，有点可惜。移动小车里的食材都卖空，里面腾出来不少地方，要是能把这些灯光载到车里多好。

照计划，这个移动小摊也维持不了多久了，下个月街道要整顿什么的，移动小摊全都不许做了，抓到了是要罚钱的。我也不敢去冒这个险，给孩子知道了，我这个当父亲的，还丢小孩的脸。我租了个店面，4平米，就在这附近，房租还过得去，应该够了。
回去大概一点多，小孩应该睡得很熟，到时候可以随意揉他的小脸蛋，想到这，我在空无一人的街上要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