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总是从场缠缠绵绵淅淅沥沥的雨结束。
叶子姑娘穿一件妈妈递来的浅紫色T恤,吃过饭后坐在桌前剥葡萄,在果盘里挑挑拣拣,选一颗最中意的,从蒂开始剥。汁液会淌出来,从指尖顺着手指上的纹路到指根再滴到桌上。
叶子平时不是这样吃的,她总是有点野蛮.一整颗带皮塞进嘴里,像豪气的男孩子。如果有人看她的吃相,她会不好意思地笑笑,但不会很在意,又一整颗连着紫红色的果皮吞进去。
窗外的雨声清晰,出奇的让人安心。叶子机械地重复着剥葡萄的动作,像是在出神。呼吸像晨雾一样安静。她不明白很多事.但她又像是看得透彻。剥到第十之颗,她想起她对同新月说过的自由.再一次想到逃离。
少女该是柔软的温顺的体贴的善解人意的,但她和这些词不搭边,她冷酷又多情,优柔寡断又棱前分明。
雨天总不是什么开心的时候。
叶子想跑到山顶,一个人坐着大哭一场,她总是有这样奇怪的幻想。
不再妄想着逃离。就算能逃得过这潇潇一场冷雨,哪能逃得过这一整个雨季。
叶子好久没有坐过k字打头的绿皮火车了,至少从高中后就是靠爸爸的汽车往返于学校宿舍和家里。没有太多外出的机会。
躺在床上反倒开始不断思考旅行的意义——这个病的副作用就是怀疑生命的无意义。
今天是休学以来第一次一个人离开家,是为了见一个人。也是为了逃离。
她终于开始了漫长的出走。
这是第一站,往后还有很多站。
绿皮火车的好处是嘈杂,从呼和浩特开往昆明,如此长的旅程让车厢变得充满生命力,每个陌生人毫无征兆地被短暂地连接在了一起。列车员的叫卖声,啤酒饮料矿泉水,盒饭炒饭麻辣鸡腿,油腻腻的饭菜香味从车头飘到车尾——虽然有点让人望而却步——还有打牌的中年大叔,黑黢黢的脸和因为吸烟而泛黄的两排牙,一口粗糙的方言,和一眼能看穿的笑脸,感染力十足;刷抖音的青年人,抱着小孩的妇女……
真的很吵闹,可就是他们,被生活蹂躏但依然鲜活——起码在这节短短的车厢里还鲜活的人们,让叶子觉得自己尚在人间。
叶子从一个小山城去往一个大山城,小镇姑娘看着山水总是亲切。沿途有数不清的隧道。缺失的信号让她终于能放下手机。
因为太空虚,只能拼命去用各种糟糕的方式填满它。但她现在听着已下载好的歌,看着窗外的电线纠缠又分开,竟然有一点幸福的错觉。
刚刚路过了叶子高中时喜欢的男孩子成长的县城。早就对他没有心动的感觉了,可是看着车站上县城名字的LED灯架,莫名地觉得很满足。
妹妹今年高考,家里人很着急地为她选专业选妹妹今年高考,家里人很着急地为她选专业选学校。现在叶子倒是觉得无所谓,十几岁的孩子,一生难道就这样被决定吗?就像《新华字典》中对“前途”的解释:张华考上了清华大学,李梅考去了职业学校,我是百货商场的售货员,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不是吗?
叶子不觉得人生是一场比赛,它只是一次体验。昨天英语老师还对叶子说,休学这一年不是浪费,一切的发生都有意义。
英语老师是一个看得很通透的人,极有魅力,是叶子真正尊敬的老师。
一切的发生都有意义。叶子已经不是去年秋天心灰意冷的叶子了。她已经准备好告别雨季了。即使它可能还会来,但她已经不是淋一次细细密密的毛毛雨就大病一场的叶子了。
叶子坐在返程的火车上,回想刚刚进站前新月的拥抱,温暖,结实,一点点汗水蒸腾起来的湿气,以及只属于少年的笑。
从前叶子总觉得自己已经苍老。去年暑假在家,整夜整夜地失眠。
那种感觉就像,就像傍晚时分,你一个人坐在屋檐下,看着云层堆积天色渐渐暗下去,鸟的飞行方向与电线的走向一致,然后月亮栖在树梢上。你感到自己的喉舌被阉割,内脏开始枯萎,生命力被空气一点点剥离开你的身体。
这种突如其来的衰老甚至比死亡更让人痛苦。
但是有新月在。
这一趟旅程中,新月总是早起的那一个,重庆的多雾依然没能阻挡全部的阳光。新月拉开窗帘时,他总会成为阳光中的一束,发梢变成带着金色光晕的棕黑色。
越是孤独越应该往热闹的地方去。地处CBD的广场上人来人往,扯着氦气球的小孩,牵着小朋友的嬢嬢,川渝特产的美貌的姑娘。
这么久以来叶子难得这样活泼,一手挂着新月的胳膊一手指向街边最红火的那一家火锅。油汤里漂着手指长的红辣椒。闻着油碟里香油和花生碎混合的气味,叶子有点想哭——觉得自己是真真切切的爱着这个世界——不是火车上的那种“尚在人间”,是每一个毛孔呼吸着每一口空气的真实感和满足感。
透过热腾腾的白雾,叶子看新月的眼神甚至都更加确定。
久保带人说,“如果人生有五次就好了。那样的话,我五次都要出生在不同的小镇,五次都要做不同的工作,五次都要吃不同的糕点吃的饱饱的。然后五次,爱同一个人。”
叶子和新月彼此都没有问过下辈子还要不要在一起这样的问题,叶子觉得恶俗。
但叶子现在突然明白了这个问题的意义,正因为下辈子不能再在一起,所以这一辈子才要更认真地去爱。或者说,对于这样青黄不接的年纪,正因为不知道未来,才更应该珍惜眼前人。
逃避一样需要用尽全力去麻木自己,倒不如继续爱,继续被爱,保持天真,保持热忱。
站台上的工作人员下了火车可以前进的指令。不知怎么,在叶子离开的时候重庆又下起了雨,火车开始加速,雨也越来越大,大滴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向窗玻璃,直到车厢内的照明灯开启——火车进了隧道。
周围一片昏暗,但叶子知道,她离开雨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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