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非洲往事(6)在市场

这是个我在梦里无数次回来过的地方。

中国人来到这里,绝大部分都是经商或者基建。我们的老大在2007年的某一天,踏上非洲的土地,用了五年的时间和全部的心血,打造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外贸公司。公司对于我们,是一个大树,为我们抵挡着来自这块大陆所有的不友好,为我们提供着赖以生存的土壤。对于老大,我们几个人是打心眼里尊敬和佩服的。我们平时的主要工作就是接收来自国内的货柜,发货给客户,定时的回访客户,结回一些尾款,再把这里的情况,数据,反馈给国内的公司,国内的同事再算好时间,组织发货柜。这就是外贸流程的大概。

在这整个的流程里,市场才是我们货物的最终去处,而在市场上,有着来自西非各个国家的客户,他们把货物再买下来运回自己的国家分销,在他们的眼里,市场就是货物的第一站出处。对于第一次去市场的中国人来说,这里不是感受异域风情的地方,这里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一个让人胆颤心惊的存在。这里不但有我们的客户,也有各种地痞无赖乞讨流浪人员,简直就是各类闲杂人等牛鬼蛇神的天堂。

我们的三个大客户就在这一片大市场里的某个角落里。远远的看去,市场跟贫民窟没有任何区别,破破烂烂的房子,一排排的铁皮屋围绕在周围,到处都是垃圾和污水,人声鼎沸,永远没有片刻安静的空气,在烈日之下,显得更加的焦躁。每一次的出去送货,都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去往市场的大约十公里路程,一条笔直的主干道,没有红绿灯,没有交通秩序,没有人行横道,偶尔的几处过街天桥,像是中世纪留下的古迹,根本没有人会想着走天桥过街。我曾经亲眼见过,一个人被拖着巨大集装箱的擎天柱大卡车,碾压的像纸片那么薄,脑浆嘣的到处都是,像碎裂的西瓜。旁边的黑人司机伊玛对此似乎习以为常,嘴里漠然的丢出一句“shit”,算是给这个冰冷的纸张尸体一个祭奠。我第一次近距离的接触这种事情,肚内翻江倒海的想吐,伊玛大笑说“中国人,不行不行”。丢给伊玛一个白眼,转头看向路边高大的椰子树和天鹅绒一般柔软的天空。中国有个词叫草菅人命,这里的人命,跟那些污水地上长出来的草一样不值钱。

一路摇摇晃晃慢慢悠悠的走到了市场。车还没有停稳,一大群苦力就潮水一样的涌了上来,伊玛下车去举起巴掌,嘴里怒骂着要他们滚开。很多苦力都是靠给市场里送货车下货,来赚取一点点的生活费。每个苦力都表现出极其诚恳的表情,以至于几乎每个中国来的菜鸟,都上过他们的当。我在这里并不评价黑人的种族特性如何,就我接触过的黑人来说,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撒谎的人。他们只要看到生面孔的中国人,就像集体提前约定过一般的提价,那个时候就是统一战线,即使平时打的死去活来的两拨人,也好像提前沟通过的一样,对价钱死不松口。我庆幸的是,伊玛是个老鸟,在我们公司工作很久了,对市场上的各种卸货费用了如指掌,而且作为中国公司的司机,他狐假虎威的在黑人里是很有面子的。伊玛把车停稳以后,穿过潮水一般的苦力,直接找到苦力的头儿。在这个星球上,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地位的高低。中国人一向都是懂得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只要搞定了头儿,其他的小喽啰就可以忽略不计了。伊玛熟练的谈好了价格,因为我们公司是大公司,每天几乎都有货,所以苦力头儿给的价格也比较优惠,黑人也知道细水长流做生意的道理,头儿给的价格,比小喽啰嘴里喊的价格低了五分之三,可见这里的水有多深。苦力头儿朝我走过来,在伊玛的介绍里他知道以后我会负责我们公司的送货,他先洋洋洒洒的来了一通自我介绍,听了半天我也只听得懂他叫Sunday,我拿出烟丢给他一根,算是拜了码头了,他看到中国香烟,嘴里叫着“good,good,my friend”,市场上的中国商人比较多,这小子很显然没少和中国人打交道,知道中国人抽的都是高档香烟,我心里呸了一声,心想“你他妈的,有奶就是娘,给你送钱来的都是你的朋友”。有不开眼的小黑苦力想过来讨支烟,被Sunday怒斥回去了,我自己点了一支烟,把盒子里剩下的都丢给Sunday,表示对他刚才的做法我很满意。他也不客气,大大咧咧的把香烟别在皮带里,摇摇晃晃的走了。

下货的间隙,通知客户过来点数。我今天得到的任务是送货,并且拿回上次的尾款。今天的客户是西蒙,是个很讲究穿衣打扮的家伙。之前西蒙去公司的时候,和他见过一面,黑人外向的性格,他对我显得很是自来熟,一看到我,就大声的叫着“我的朋友,我想你啊”,我心里想,老子又不是基佬,你想我有个屁用啊,但嘴上还是笑的跟一朵菊花似的回应他“西蒙先生,我也想你啊”。然后一老套的规矩,握手,拥抱。西蒙身上的香水味让我差点晕厥。拥抱结束了,西蒙习惯性的扯了扯衬衣,然后吩咐小苦力们把货再搬到他位于市场内的仓库里去。西蒙这样的老板在市场里属于有地位的人,连Sunday也不敢招惹他,所以跟着他是很安全的。进入迷宫一般的市场内部,窄窄的巷子,两边都是小小的门店,有的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没有坐着人。脚下就是排污水的下水道,汗臭味,香水味,污水的臭味混合起来的化学性攻击武器堪称菜鸟的灾难。我一直觉得我是个心理素质很强的男人,没想到在这里,我真的是怂了。西蒙和伊玛像是武林高手一般,熟练的躲过那些在我看来比硫酸更有腐蚀性的污水,我狼狈异常,脚下穿的人字拖这时刻完全就是摆设,污水慢慢的沾满了我的脚,那一刻我觉得,我会被截肢了吧,然后这个地方的医疗水平,我截肢以后会被细菌感染最后死掉吧……各种念头闪上心头,却仍然自欺欺人的左右移动,来躲避那些无处可躲的污水。好不容易到了西蒙的店铺,一间小小的门面,窄的刚刚容得下三个人并排站着,墙上挂满了商品的样品,大部分是我们公司的,也有其他公司的,但毫无疑问,都是中国制造的。昏暗的灯光,一张桌子占据了铺子一小半的地方,西蒙弯着腰,在桌子下面摸索着什么。他拿出一个商品的包装盒子,对伊玛说“你去外面看着”,伊玛识趣的出去站在门口。我才知道西蒙是要结尾款了。这次的结款是两百万,我长这么大没有见过这么多钱,突然之间要我带着这么多钱回去,心里慌乱无比。后来一想“他妈的,这里的两百多万也才相比于八万多人民币,老子怕个毛啊”。于是开心的点钱,我只想说,数钱数到手抽筋的事情,我是真的有过的。这里的钞票面额,最大的是一千的,一沓一千的是十万本地货币,如果是200面额的话,一沓就只有两万本地货币。不会都是一千的额度,500的,200的,甚至100的都有,满满的装了一个类似于鞋盒子那么大的盒子。西蒙先点完一沓,再交给我点,我点完以后装在盒子里。这个龟儿子,我很想对他说“尊敬的西蒙先生,你点钱的时候可以不吐口水吗?”……点完了钱,对完了帐,双方都很满意,又是一轮握手。我看着我点钱的手指头上一层黑黑的油,都说钱是最脏的东西,我无法想象,在这么脏的地方的钱,到底能有多脏。我甚至想到,我的这两个手指头上,有成千上万致命病毒,我这“二指禅”点下去,可能也就属于无药可医了吧,现在的我,手上的致命病毒,脚上的最强硫酸,就算所谓的“绝命毒师”来了,我也当他是个屁。把伊玛叫进来,寻了一个大大的黑色袋子,套上盒子,踩着满地的硫酸,穿过窄窄的巷子,终于走到市场外面了。重见天日的感觉真好。

小黑早已把货物搬到了西蒙的仓库,有几个蹲在车体的阴影里乘凉。见我和伊玛走过来,又厚着脸皮来要小费。对于很久以后的我来说,这一切每天上演的事情,我早已做到了熟视无睹的境界。但那时候作为菜鸟的我,还是不忍心的拿出200当地货币给了他们几个,没曾想到的是,这一小小的举动让以汽车为圆心,方圆二十米的距离炸了锅,潮水一般的苦力去而复返,都争先恐后的朝我涌来。伊玛丢给我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飞快的窜进了驾驶室。“王八蛋伊玛你够狠” 我撂下这句话,再一次丢下两百,飞遁而去,狼狈的逃进车里,吩咐伊玛赶紧开车。伊玛挤眉弄眼的大声笑起来,把头伸出窗外,习惯性的骂着堵在车头前的苦力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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