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北说,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
在孩子面前,她是妈妈,哭会让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坚强。
在丈夫面前,她是妻子,没有了恋爱时期的耐心,哭哭啼啼只会显得矫情。
在父母面前,她是孩子,这样的伤心场面会让长辈也跟着一起难受。
在领导面前,她是员工,情绪的宣泄不会得到同情,反而让人觉得软糯无能。
所以她说,步入中年的第一特征,不是肥胖和脱发,而是不能想哭就哭。
初识小北,她的开朗像极了周末的阳光,灿烂明亮,却不会灼热得让人想要躲开,在班级里,她是和谁都能打成一片的开心果,在学生会部门里,她是认真负责的小队长。
那时候她有一个男朋友,对她的好让我们人人都羡慕,她出去支教得早早出发,天还没亮男朋友就已经拿着零食等在宿舍楼下;放完寒假归校买成了没去过的北站,正担心找不着路时,在人群里一眼就能看到男朋友等候的身影;攒着奖学金和外出补课的钱,就为了带她去最想去的大理......
还有很多诸如此类的感人事迹,多得让人数不清,但是偶尔闹别扭也没少见她哭过,流着眼泪向我们控诉男朋友“罪行”的样子我至今都记得,每当这个时候,我们就一边强忍着笑,一边假装愤愤不平地跟她一起指责对方。
后来大学毕业,她是宿舍最后一个走的,每送一个舍友到车站,回来都得是红着鼻子,一开始三个人看她哭,后来两个人看她哭,再后来一个人看她哭,到最后只剩下她孤身一人,就只能自己边哭边往回走。
后来我们都在群里“嘲讽”她:
“小北,车站那么多人,你也好意思哭”
“我们都是偷偷抹眼泪”
“跟控诉她男朋友时一个样”
......
每当这个时候,小北都会霸气回应,“干嘛,我想哭就哭,谁敢笑?”
学校的各种事情都处理好后,她的男朋友就回了深圳,小北的爸妈让她回县城当个老师或是考个公务员,但她觉得回家没意思,同时也为了摆脱“毕业季分手季”的魔咒,就头也不回跟着男朋友去了深圳。
那个时候我们觉得好羡慕,可以去大城市,还能坚守自己的感情。果然真爱就是不一样,“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说得一定就是他们。
没多久大家都相继投入到工作中,但还是会抽空闲时间在群里聊聊天,除了吐槽生活不易,就是偶尔八卦下昔日同班同学的近况,但小北基本不怎么发言,我们都认为她是投入到幸福的二人世界和繁华的都市生活了。
再后来见小北是我去深圳出差,晚上约着她出来一起吃了个饭,跟毕业时的印象不同,她穿着一件大大的T恤,但与她娇小的身躯好像并不太搭,化了个淡妆,依旧能看到眼袋和黑眼圈,头发很随意地挽了个低丸子头。
与以前灵动阳光的她比起来,现在的她是黯淡无光的。
我们聊起近况,她说她过得不好。
深圳离家远,回去一趟要花费的时间和金钱不允许她经常回家探望,去年春节前妈妈突发疾病,她刚下飞机就收到信息说人已经去了,末了还在嘱咐她不要匆匆忙忙,回家路上安全要紧。
那是她第一次泣不成声,一个人在机场通道愣了好久,巨大的悲伤仿佛把她置于一个隐形的真空仓,来来往往的旅客擦肩而过,没有任何声响与交集。直到跌跌撞撞回到家,看到佝偻着背的父亲,才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
再后来不久,父亲也跟着去了,向老公倾诉起对家人的想念时,刚开始还能安慰几句,到后来也就不乐意听了,甚至告诉她,有这些时间,不如多教孩子几道数学题。
我问她这个老公是不是大学那个男朋友,她说是。
在一起久了,早就没了当初那股子热乎劲,柴米油盐淡化了一切,偶尔她出差半夜才到,他会说第二天要上班,让她自己打车回家,但到了家却发现他还在玩手机;她想要有个短途旅行出去放松放松,他会说花这些冤枉钱不值当,不如拿着添置一台更高级的游戏电脑......
只能感叹人心易变,她再也不跟以前一样不开心就哭出来,而是把所有的委屈都咽在肚子里。
工作里,领导无端的指责她都全盘接受,虽然自己都有孩子了,但面对上级的刁难与批评她依然像个犯了错的学生,被老师指着鼻子骂都不敢还嘴,哭是不可能的,从领导办公室出来她依然要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孩子在学校犯了事,永远不能指望孩子爸去和老师沟通,面对比自己年龄还小的班主任,她也只能恭恭敬敬听着,还得赔上几个笑脸,生怕学校给孩子处分。
……
说这些的时候她也只是眼眶泛红,看得出来她在极力忍着。这个时候的小北对于我来说是陌生的,除了脸上多出来的生活滋味,她再也不是那个不顾及别人眼光,可以说哭就哭的阳光少女了。
九点十分,小北电话铃声响起,说是着急赶回家给孩子辅导功课,于是我目送她离去,略显瘦削的背影里藏满了心事与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