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时候胆子真大,在麦草垛里度过了两天两夜,不害怕有老鼠和蛇吗?”
这是昨天和大表姐聊天时她对我说的话。她指的是我在1999年制造的那起特大装逼案。
我是一个一出生就携带装逼基因的人,装逼是我日常生活中的下酒菜,如果不装逼,总感觉吃饭不香,走路不稳,放屁不顺,睡觉不踏实。改编一下周星驰电影里的台词就是,做人不装逼,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所以装逼成了我一生孜孜不倦追求的革命事业。比如:
五岁那年,爷爷给我买了双当时特别流行特别时髦的大头皮鞋,我很兴奋,有事没事找小伙伴们跳跳皮筋,踢踢毽子,故意玩这种能突出双脚的游戏,看到小伙伴们羡慕嫉妒恨的小眼神,我的屁股就扭得更加厉害,脚跺得更加响亮。
要是我妈给我买新衣服,我会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迫不及待穿上它,故意在邻居家的大门口走来晃去,直到惹得他们家的小孩哭着闹着也要买同款衣服为止。
要是家里来了很多大人,我会故意拿出一摞书,装作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模样,把书翻得哗啦啦直响,听到他们夸我,然后骂自家孩子不上进,说回去之后好好收拾收拾,我就会心花怒放,心满意足。
上初中时MP3流行起来,成为装逼青年梦寐以求的抢手货,但是当时我家比较穷,纵然我一哭二闹三上吊,我爸妈还是没给我买,所以我把两根电线塞进耳朵里,装作用MP3听音乐的样子,双手插进口袋,眼神迷离恍惚带点小忧郁,在人群中走来走去。
诸如此类装逼的事在我这个装逼事件高产者身上不一而举,让我印象最深刻的还是1999年那次五星级的装逼事件。
那年冬天,我九岁,上小学二年级。 一天深夜,风高月黑,伸手不见五指,我被尿给活生生从睡梦中憋醒,不得不起床冒着严寒去上厕所。
现在想想,都怪这泡尿,来的不合时宜,否则我也就风平浪静度过了那一年。
我刚推开房门,看见一个黑影子在堂屋的房檐下晃来晃去。莫非有贼?听说贼被逼急了会杀人灭口,我想好汉不逞一时勇,还是乖乖回被窝躲躲,给贼一些时间和空间,让他好好偷,偷个爽快,把我家偷个精光。
正当我转身的时候,发现那影子的主人居然是我老爸。
大半夜不睡觉,这么鬼鬼祟祟,肯定有猫腻。我的好奇心一下子泛滥成灾,我使出浑身的劲,憋住尿,屏住呼吸,躲在门背后,眼睛一眨也不眨地观看我爸的一举一动。
我看见我爸用一根长棍子挑着一个小包袱,小心翼翼的把小包袱放到梁上,然后他左看右看,前看后看,好一会儿才进屋去睡觉。
我擦,莫非我高氏家族也有像武侠电视剧里面演的葵花宝典,九阴真经,乾坤大挪移等武功秘籍……
我顿时血液沸腾,小心脏扑通扑通地直跳。心想要是练成绝世武功,来个屌丝大逆袭,那将来称霸学校肯定是绰绰有余了。曾经欺负过我的人,他们的世界末日快到了,哈哈……
心动不如行动。我猫着腰,轻轻走到我爸妈的窗外,听着他们均匀平稳的呼吸声确认他们双双已经进入睡眠状态之后,学着我爸的样子,拿起那根长棍子,把小包袱挑下来。
正当我摩拳擦掌,准备迎接武功秘籍之际,发现小包袱里装的是一叠钱。 我在手指上吐了点唾沫,然后仔细数了一下,总共有两千块。
这不是前几天我家卖玉米得来的吗?我当时哭着喊着要我爸妈用这钱给我买一箱方便面,他俩愣是没给我买,说这钱不能花,要还帐。看来他们是合起伙来骗我的,想偷偷把钱攒起来。
我给自己拿了一百元,把其余的钱又放回去。有了那一百元,我的生活水平一下子提高了许多。当时许多同学课间吃的是自家做的馍馍,喝的是白开水,而我吃的是面包和方便面,喝的是娃哈哈。
看着我大手大脚地花钱,以前那些嫌我丑,学习又差,因而不愿意和我交往的同学居然个个冰释前嫌,表现得十分大度,主动和我勾肩搭背,称姐道妹,一下课就把我围得水泄不通,各种拍马屁。
人都是喜欢听别人夸奖自己,所以我一高兴,脑子一热,就给她们也买好吃好喝的;就连商店的老板,对我格外亲切,说我长得十分可爱,像她小侄女,让我有时间多到她的商店来找她玩,陪她聊聊天,解解闷儿。
受到如此众星捧月般的待遇,我欣喜若狂,心想原来钱才是打败天下无敌手的武功秘籍啊。看着同学们对我俯首称臣的样子,我的装逼欲望达到了空前的高潮,花完了那一百,我又忍不住偷了几百。
我对同学们出手更加阔绰了,为了更好地巴结我,大家鞍前马后,有人给我写作业,有人给我暖板凳,有人给我擦桌子,有人给我揍向老师打小报告的人·····只差有人给我擦屁股了。
就这样,我在装逼的路上越陷越深,等我把那两千块钱快花完的时候,我心里其实特别害怕。
我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一天下午,在放学的路上,我一个邻居告诉我,我爸妈在找我,说要打断我的狗腿。看来我干的坏事被他们发现了。
我头冒冷汗,两脚发软,心里慌乱如麻,忐忑不安。回家肯定是自投罗网,无疑是死路一条。我开始琢磨藏身之地,思来想去,把目标锁定在村里人放麦垛的一个大院子里,那里平时没啥人,再说睡在草里比较暖和舒服。
做了决定之后,我马上开始行动。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用剩余的一点钱给自己备了点干粮,买了一书包零食和饮料,顺带再买了一包火柴,当时正值严冬,等夜深人静时,我要是感觉冷,可以给自己整个篝火晚会。
然后我选中一个比较大,不太显眼的麦草垛子,用手挖了一个洞,藏到里面,再把洞口用麦草遮住,只露出一点用来呼吸的小缝隙。
第一个夜晚很平静。我发现麦草垛子里其实很暖和,火柴根本用不上。就是我有些寂寞,有些想家了,然后钻出洞,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抱膝,仰望天空,看星星眨巴着眼睛。
第二天白天,除了上厕所以外,我一直都待在麦草垛子不敢出来,我从广播里听见澳门正式回归祖国的怀抱了,所以我对1999年这个时间记忆尤深。
我想澳门都回归祖国怀抱了,我何时才能回自己的家呢?想着想着眼泪就情不自禁啪嗒啪嗒掉下来。
第二天晚上,我听见村子里的狗叫声和大人的声音掺和在一起,此起彼伏,由远到近,我听见我妈妈哭天喊地,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我想她为了那两千块钱都发疯成这样了,他们要是找到我,肯定非把我剁成肉泥不可,所以我眼睁睁看着我爸妈还有邻居们在放麦草垛的院子里走来走去,我却不敢出来。
第三天早上,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有人在抓我,我睁开眼睛一看,是我们村里的李爷爷,他正在往一个口袋里装草,他的手碰到了我,我们两个人目光碰撞的那一刻,把彼此都吓坏了。
就这样,李爷爷把蓬头垢面,像野人一般的我使劲拽回了家。我爸妈看到我的那一瞬间突然流泪了,我妈边哭边骂我,说我这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贼骨头,活腻歪了不是,上房揭瓦不算,还做起贼,偷起了大钱。
不过,这次很例外,我爸妈不仅没有像我想的那样用大刑伺候我,唠叨了几句还给我做好吃的,问我有没有被冻坏,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爸妈这种反常的行为反而使我很难过。回家前我很害怕被他们狂风暴雨般地收拾,回到家里,看到他们这样,我反而希望自己被棍棒乱打一顿,或许那样我心里会好受一点。
当时我家经济紧张,爸妈花钱总是缩手缩脚,两千块钱可以买好多碳,或者买一台彩电,或者买一套家具,或者够买二三十袋面粉,可惜却让我白白用来在同学面前装逼显摆了。
等我再次去上学的时候,已经成了装逼界的奇耻大辱,同学们都笑话我,说我偷家里的钱,还出来装大款耍阔,骂我大逆不道,丢人现眼。弄得我臭名远扬,好长时间抬不起头来。
我又气又难过,怎么都这样啊,想当初我也没亏待她们,让她们好吃好喝,现在啪一下,说翻脸就翻脸,一群货真价实的白眼狼。
我很不服气,让她们给我赔钱,令人发指的是,她们居然异口同声地对我说,要钱没有,我给她们买的东西已经到厕所里了,让我去厕所自己找·····
我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装逼是门高深的技术活,得把握好尺度,要是装过了头,受损失的到头来还是自己。这是我用两千块钱买来的血淋淋的经验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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