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子

我推开窗,一股热气向我扑来,一只狗趴在树荫下吐着舌头,高高的树叶蜷着身子打盹。夏天的下午两点到四点,是属于我的时间。

街心公园的秋千在烈日下焦灼地等待,我看到它的坐板上湿漉漉的。其实它不应该热,因为它站在两棵树之间,但是那树荫不愿庇护它,斜斜地投在了它的身后。

房间内衣柜开着,外面的两个衣架一样,里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裙子。我扫视了一圈,行走着用手一件件划过它们。我喜欢做这个动作,这是我的王国,我的国民个个都颜色靓丽。随着我手指的滑动,它们争相拥抱着我的手指争宠。穿哪件呢?昨天穿的哪件?要快点选呢,秋千要等急了。

裙子里飞出了一只蝴蝶,给我的头上带上了花环。我的身上穿了一件嫩黄色的裙子,是春天刚发芽的树叶的颜色,俏生生水灵灵的充满了希望。我喜欢所有新生的东西,树枝上刚冒头的花苞,池塘里刚露出水面的卷成条状的莲叶,还有那只已经长成大狗的小奶狗。

这个时间我是整个街心公园的主宰,秋千是我的专属坐骑,那两棵树向我鞠躬致敬,树叶相交在一起给我搭了一个绿色的拱门。我象蝴蝶一样飞起落下,汗水浸透了秋千的坐板。不是汗水,是血吧。我看到我的裙子被染成了红色,是鲜花在衰败前最鲜艳的颜色。

我荡在秋千的最高点,看到了妈妈。在那个不足四十平米的房子里,逼仄的屋顶把我的头挤成了尖尖的形状,头疼欲裂的我看着同学身上的裙子眼里冒着绿光。妈妈擦着褪色的木制茶几说穿裙子哪有穿短裤利索,她总有一套我无法反驳也不能反驳的理论。

画面转换,妈妈手里甩着一件白色的公主裙喋喋不休:“我说不能穿裙子吧?还是白色的,这么不禁脏你怎么能穿得出来?!”那件裙子刚刚在我的身上待了一个上午,裙子上红色的西瓜汁格外刺目。妈妈甩着手,蓬乱的黑发遮住了她凹陷的双眼,妈妈其实是一个巫婆吧。我心口的血在慢慢流失,裙子上西瓜汁浸染的范围越来越大。后来我把裙子埋葬在了我的体内,同我的身体一起缩在灰色的校服中度过了整个青春期。

妈妈什么时候站在了秋千边?手里还拿着一把剪刀。她老了,身体佝偻着,但是我一旦落下靠近她我的裙子就会变成碎片。我高高荡起,用怨愤的眼神看着她,我看到妈妈的的身体越来越小,然后慢慢消失。妈妈的魔法失效了,现在我变成了巫婆。

我停留在秋千的最高处,看到一个女人躺在棺木中,穿着红得滴血的公主裙,脸上横横竖竖地刻着许多皱纹,红裙黑发衬得她的脸格外苍白。我的王国所有颜色靓丽的国民都围在她的身边,挤挤挨挨的,哭哭啼啼的,争奇斗艳着。

我老了吗?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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