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过年那些事

日子的和谐,全在于互相之间的礼让,而满族的那些传统礼节,如果能够继续得以传承的话,华夏大地应该遍是兼兼君子。

一、奶奶对满族人过年礼仪的传承

奶是清末遗少,她曾经试图把那些满族人鼎盛时期的过年大典,给我们这一代好好演示并让我们继承下来,可是没能成功。

因为我们离清王朝太远了,而满族文化在我们家族的遗失殆尽,也让奶奶无法有模有样的把曾经流传于民间的民俗文化描绘的清清楚楚的。

总之,奶奶之于祖宗过年时曾经极其辉煌而隆重的礼仪,没有记住什么有意义的精华性的东西。她能够说的明白的就是大年初一全家的男人跪成一片,给老祖宗虔诚的三拜九叩之礼。

三拜九叩的仪式是不准女人参加的,而我们这房的人丁不旺,没有资格承袭祖宗牌位的供奉,而祖宗牌位供在谁家了,奶奶也说不清楚。

所以奶奶很少能够看到这种礼仪的真正场面,后期有时候回忆起那时的盛况,也是听爷爷转速或者从邻里之间的闲聊中了解的。

不过也有的礼仪奶奶说是她能够而且必须要参与的:初一一大早,各房的儿媳,孙媳在长房的儿媳带领下,齐齐的来到上院的大厅里。面对上院执掌家事的老太爷跪在地上,有时候人太多了,还要分批跪。

跪在地上的各房各辈分的媳妇们,由司仪(也是家族中比较有名望的长者担当)指挥着行跪拜之礼。

“一套礼仪下来,腿跪麻了,人也冻的够呛,尤其是双手双脚,就跟被猫咬了似的。”

奶奶如是说。

也许是为了让我们对祖宗规矩有所承袭,奶奶曾经为我们演示过一种礼节:摸鬓角。

老人家跪在炕上,冬天的阳光从窗玻璃满是霜凌花的缝隙中照进屋子里,零零散散地披在奶奶那花白的头发上。

奶奶的双手叠加在一起,放在右侧的腰间,然后抬起右手慢慢地升起,直至右边的鬓角。

奶奶演示时脸上有一种极其庄重的神情,也许那个时刻的奶奶,神识已经穿越到了清末某个农庄大户的厅堂中了。

不过奶奶说,她行的摸鬓角(或者叫膜拜)之礼很不标准。真正的摸鬓角礼是连手动的速度都几乎看不出来的。

我可做不来这么考拉的“膜拜之礼”,天性好动的我,喜欢动如脱兔的感觉。

幸亏奶奶没有强求我们必须掌握这些古老的玩意,这是奶奶的开明之处。

繁文缛节可以不管,但是涉及日常规范行为可以看得见,用的着的规矩还是要讲的。

有一条规矩令我们这些小孩很喜欢,那就是每到春节前父母给孩子们是要准备礼物的。而母亲买礼物时必要买一张大红纸,因为奶奶要剪窗花。

奶奶剪得一手好窗花剪,腊月二十三打扫完卫生之后,我们家的窗玻璃上就会被贴上各种活灵活现的剪纸窗花。

最多的窗花是乌鸦和狗狗的样子,奶奶把这两种动物剪裁得栩栩如生。

有时候我们会围坐在奶奶身边一边看奶奶剪纸,一边听奶奶讲关于这两种动物之于满族人的大恩大德的故事。

“老罕王有一次遇到了劫难,不得不逃跑,在逃到一个大草甸子里时,累得昏倒了。草甸子那个大啊 ,追兵找不到他,于是就放火,想把罕王烧死在里边。

大火从四面往里烧,眼看就要烧到罕王了,可是罕王就是不醒。”

正在一众小听客心急火燎地替古人担忧时,奇迹发生了:一条大黄狗,和一处水洼出现了。

那条大狗便跳进水洼,将全身的毛打湿,然后又跑到罕王身边的草甸上卧倒翻滚。

周而复始,不断重复往来,罕王成功躲过一劫。

可是大黄狗自己却累死了。

追兵见大火熄灭了,便走进草甸寻找罕王的尸体。可是等他们走到离罕王不远处时,发现无数只乌鸦在罕王的身体周围飞上飞下,哇哇地叫着,极其骇人。

乌鸦有死神伴臣之说,追兵以为罕王已经被烧死了,便不再上前,回头复命去了。

大黄狗用自己的命挽救了罕王的命,乌鸦有意无意的聚集,给追兵施了障眼法,所以逻辑上来讲,它们都是有恩于罕王的。

“为了纪念大黄狗和乌鸦的救命之恩,老罕王成事之后,就立下规矩,任何人不许杀狗。门前立索伦杆,上置五谷杂粮,以供乌鸦食用”

每次奶奶讲完故事,都会郑重其事地把祖上传下来的规矩,简要地总结一遍。

奶奶故事中的“老罕王”应该就是后来的大清开国皇帝努尔哈赤,而功高盖天的狗则是我的挚爱。

二、被奶奶刻意解读的祖宗规矩

爷爷年纪轻轻就过世了,奶奶带着几个幼小的孩子无法生存,便改嫁跟了一位汉人。

奶奶的改嫁,让所有的满族礼仪在我父亲这辈失去了踪影,我们也就更无缘看到了。

虽然奶奶对祖上的荣光,总是念念不忘,可是到了我父亲这辈,祖宗的坟在哪里,他都不知道了。

为了让奶奶墨守的规矩能够延续,主要也是想给奶奶一个暖心 的交代,每到除夕早上,父亲都会在我们住的西屋的大木柜上,摆上一个陶瓷碗,装上一些沙子,权当是祖宗的牌位。

父亲会把三只燃着的香插在碗里,之后恭恭敬敬地磕上三个头

这个简单的仪式结束之后,奶奶就会极其遗憾地说:“咳,你阿玛没时间啊,如果有时间就应该到祖坟上去拜的。”

对于称呼,是奶奶仅存的一点清朝习俗的保留,她对我们说话时,一定是称我们的父亲为“你阿玛”。而我母亲虽然是汉族人,但是对婆婆的称呼也给足了奶奶面子:讷讷,这是母亲对婆婆的尊称,也是满族人儿女对母亲的称呼。

说到祖坟,奶奶一定会极骄傲地描述:“咱们家的祖坟是很威风的,你们没有看到过那个碑呢,咱们家祖坟的碑是七眼龙碑,皇上的碑才九眼。”

我不知道奶奶说的是不是真的,现在的祖坟已经被国家开的石灰矿占用了,那个“七眼龙碑”已然黄鹤不知何处去,所以祖上的荣光是何等的辉煌,便无从考证了。

虽然祖坟没法拜谒,但是祖宗的许多规矩,却并没有因为祖坟的消失而从奶奶的记忆中抹去。

每到春节来临的前夕,奶奶便如一个运筹帷幄的大将军,把所有的规矩,一件件的历数出来,并且督促母亲把这些规矩一一落实到我们的生活中。

规矩是从每年的腊月二十三开始执行的,这一天是一年当中彻底清扫屋子的日子。

所以身体不太好的母亲,便在吃完早饭之后,按照我们几个大一点孩子的能力,把一天当中应该干的工作,事无巨细地分配给我们。

这一天,母亲会撑着不太严重的病体,精气神十足地监督我们,以求一年当中最隆重的大扫除,极其完美地被各路神仙们满意验收。

这一天很累,但是晚饭可以有饺子吃。这顿饺子是腊月二十三约定俗成的,所以我们觉得这一天的劳累还是很值得的。

小年的晚饭后,还有一件事让我们翘首以盼:那就是吃灶糖。

因为这一天灶王爷要上天述职,晚饭后,父亲便会跪在地上虔诚地祷告:“灶王爷本姓张,骑大马挎长枪。上天言好事,下地多带粮。”

为了灶王爷上天之后,在玉帝面前好好说话,父亲会在灶台上摆上一碟灶糖,以期灶王爷吃了灶糖之后再走。

仪式完成之后,盘里的灶糖就会被父亲取下一部分,给我们兄弟姊妹分配一下。

这是一年当中,跟灶王爷借光吃到的第一条份额比较大的糖。

有时候我一边吃灶糖,一边在心里纳闷,灶王爷上天了,可是盘里的灶糖一点都没少。难不成灶王爷没有吃糖?假如他没有吃糖,会不会存了坏心眼,到玉帝那里胡说八道呢?

这个疑问我没有提出来,因为我怕说出来引起奶奶们的注意,把灶糖强行给灶王爷揣进兜里,让他带着路上吃。

那样的话,我们可就没得吃了。

三、再穷的人家,过年的程序也不能减免

过完小年之后的每一天,都有必做的事情,祖宗关于过年的规定事无巨细。

从腊月二十四开始,写春联,烀肉,采购鲜疏等等,都是要按日程一丝不苟地完成的。

而祖宗为了便于后人记忆,把所有的规矩用顺口溜交代了下来:

……。

二十七杀鸭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把油走。

二十八发面蒸馒头,在城市比较简单,那就是认真发面,仔细蒸馍,而在农村可就不得了了。

据奶奶说,爷爷活着时我们家的家境很好,所以二十八的发面蒸馒头是个很大的活。那一天做出的馒头,粘豆包以及后来的油炸制品,会装满下屋(东北农村的库房)几个大仓子。

对于装满几个仓子,邻里之间是会攀比的 。谁家做的干粮存放越久,吃的时间越长,就表示这家的日子最红火,最富裕。

不过在城市就不是那样了,因为是计划供应,每个人的粮食都是有定数的。

而且我们家的家境也没有祖宗们的家境富裕,平常日子舍不得吃而积攒下来的,再加上春节政府特发的白面,仅能使我们在过年时,可以不受限制地吃饱几顿细面馒头而已。

虽然生活很拮据,但是因为一年之计在初始,食物的多寡,留存的时间长短可以昭示一年日子的穷富,所以每一家也尽量让年前的饭食多多益善,年后能吃的久一点,以示这年的日子富富有余。

由于奶奶的原因,我母亲对于腊月二十八的蒸馒头很重视,平常很少做家务的她,这一天会亲自动手做馒头。

馒头会被做出各种小动物的样子,还会包上枣啊,核桃仁啊红糖啊什么的。总之,都是平常我们想而不得的东西。

二十九把油走,是很激动人心的环节。

“走油”是父亲的专属活计。每年的这一天,父亲会提前一些时候下班。而每次他都会一边做准备工作,一边兴冲冲地告诉我们,今年他会给我们发明几样新“嚼咕”,让我们吃了连北都找不到。

我们每年都会相信父亲的话,在父亲忙忙碌碌的时候,盯紧了厨房的每一个环节,时刻准备着接受父亲的新花样的诞生。

但是,一直到一盆面都被做成了不伦不类的麻花之后,我们也没有看到父亲的新花样。

按照祖宗的规矩,我们家除夕夜是不主张睡觉的,因为奶奶说三十晚上睡觉如果做梦是很有说道的。

假如做了好梦还可以,好梦对之后一年的日子没什么不好的影响。但是如果做梦梦到了什么邪恶的东西,则会让人在新的一年里,啥不顺的事都有可能摊上。

没有谁可以左右自己梦的内容,所以就只好不睡觉。不睡觉就不会做梦,也就没有来年的烦恼和不顺发生。

奶奶传承的祖宗规矩,道理就这么简单,但是我喜欢,这样我就可以找邻居的小伙伴,在除夕晚上疯玩到午夜。

四、我小的时候虽穷,但是人们之间的关系却亲密而和谐

午夜过了之后,便属于第二天了,这时可以睡觉了。我和玩疯了 的小伙伴们在各自家长的吆喝声中,很不情愿地回了自己的家。

虽然是不情愿,但是回到家,一爬上热乎乎的火坑,睡意便排山倒海般的袭来。

毕竟是八九岁的孩子,玩的过度疲劳,加上晚睡,初一的早晨是怎么也起不来的。

奶奶的规矩这时便发生了不可抗拒的作用:父亲和母亲一个动手从被窝里往起拽,一个声声不息的使劲吆喝。

我们兄弟姊妹一个个睡眼惺忪地从被窝里爬起来。

虽然起的很勉强,但是很多时候我们都会被枕头边上的新衣服,和别的什么意想不到的东西惊喜的欢呼起来。

不管怎么样穷困,过年有一身新衣服穿,也是但凡有孩子的家庭必须遵从的一个规矩。

早饭之前,我们在哥哥的带领下,齐齐地跪在炕边给奶奶和父亲母亲拜年。

得到的回报,令人心情愉悦。我们会得到少则五分,多则一角到两角的压岁钱。

这笔钱哥哥和姐姐都会存上好久,有时候半年过去了,姐姐还可以从她的存款中拿出几分钱,贴补给家里买日常必需品。

我可没有他们的定力,也不会像姐姐那么大方。压岁钱到手之后,我会好好藏起来,只等开学了,那个在学校对面摆小人书摊的人一出现,我就会赖在他那里。

压岁钱犹如流水一样,很快便都跑到那人的兜里去了。

正月初一一大早吃完早饭,便有人来给我奶奶和我父母拜年了。而我们几个大点的孩子,在奶奶的催促下,由哥哥率领着,一家家由近及远的到各家去给别人家的爷爷奶奶和父辈们拜年。

这样的拜年几乎要进行大半个上午,等所有的邻居都拜谒之后,我们也是有所收获的:每家都会给我们一些糖果或者点心之类的东西,以示对我们的欢迎和感谢。

按照奶奶的吩咐,从初一开始,我们就都要管住嘴。

这个管住嘴不是说像现在这样,不许随便胡吃海塞,而是不能随便说话。

道理就是应了那句俗话“三十晚上死头驴,不好也得说好”。

奶奶和母亲仿佛两个严格的场督,随时随地监视着我们的说话。

这太难了!

从一大早煮饺子开始,说话就已经进入了规范序列。饺子是姐姐去煮的,偌大一锅饺子难免有煮坏的。姐姐喊我拿碗:“把这些破饺子先装碗里。”

这句话立刻遭到奶奶的呵斥:“别瞎说,要说饺子煮'挣'了!”

弟弟赖床,吃饭时父亲去喊他,可是弟弟不起来。

母亲问父亲:“小日子起来啦?”

父亲随口一答:“起来又倒下了!”

母亲马上纠正父亲:“起来就起来呗,哪那么多废话呢?”

初一的垃圾也是不准送到门外垃圾场的,因为那样会把家里的福气一起丢出门外的。

至于什么脏水不能往高处泼,因为离地三尺有神明,泼上去的脏水会波及神明的威仪;接财神的供品一定是餐前的第一盘菜,否则财神挑理怪罪下来,可不是小事情。

等等诸多规矩,奶奶都会亲自监督,让我们丝毫没有懈怠的机会。

小时候的过年很受规矩的束缚,但是我们依然从入冬就开始盼望。

因为过年会有许许多多平常吃不到的好东西,会有一年一次的衣服更新,会有疯玩一宿的除夕夜,也会有邻里之间犹如亲人般的互相走动。

很怀念小时候的过年,热闹,温暖,惊喜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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