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与伤痕

在年终的一次同学聚会上，我终于又见到了马改改，那时距离我们高中毕业已经过去了五年。

在我原本的想象中，马改改应该是脚蹬十厘米的高跟鞋，身穿长款黑色风衣，拎着米黄挎包，挺得直直的后背，有条不紊的走进来。因为，成为一名小资，这一直都是马改改的梦想，用马改改的话来说，就是打她记事起就咬着牙根要完成的目标。

五年了，我们从来都没有怀疑过马改改的梦想，我们甚至认为，这样的梦想对马改改来讲是不是难度低了点？像马改改这样的女生，刻苦坚韧的就像永远割不完的操场杂草，倔强执拗的就像一飞冲天绝不回头的火箭炮，成为一名小资，这种身份实在是轻而易举。

可是，马改改进来的时候还是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可是当马改改出现在我们视线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谁想到她额手臂都头裹着绷带出现呢？活像从前线回来的的战士。背还是挺的老直，只是步伐不再那般稳健，好像每走一步都要酝酿一番的样子，仔细一看，原来她的左脚脚踝也缠了一圈绷带。那一圈又一圈的白色，看起来那样温柔纯净，却让所有的同学都停下手边的动作，包厢里出现了短暂的静默。“天啊！班长，发生什么事了”，一声惊呼打破了满屋的沉静。

然后我看到改改微微的笑容熟悉的平平语调，“没什么，前些日子不小心，被车撞了”。说话的间隙，我看到马改改正中的门牙折断了一根，显得触目惊心，她说话间还出现几次破音。我忽然不忍心看着她扬起的笑容，我知道的，五年钱我们还是同桌的时候我就知道，马改改对付不如意的方式就是很开心很开心的笑，苦难越深，她的微笑就越恬静。

五年前，我上高三，马改改是班上最勤奋刻苦的学生，刻苦到上茅房的时间都在背单词，她也是班长，是班主任的间谍和跟班，这两重身份带给她的是同学们的嘲讽和疏远，因为她老爱多管闲事，自己刻苦还要逼着别人刻苦，自己不贪玩也不让别人玩。身为她的同桌，我自然是首当其冲，深受其害。那时的我对自己的未来还没有一个明确的规划和构想，自小到大习惯了被安排和无条件服从，优渥的家境更让我养成了伸手讨要的习惯，我根本没有办法理解马改改近乎疯狂的学习，我与马改改互相瞧不上眼。

五月的某个语文晚自习，像往常一样老师不在，大家自己背课文，耳边不断传来马改改抑仰顿挫老夫子一样的读书声，我心中忽然间无比厌烦，你看，明明是这样一个风清月明的夜晚，总是有不合时宜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出现，算了，我还是自己找乐吧，于是我拿出刚租的《雪山飞狐》津津有味的看起来，一边看一边对马改改从内心里鄙视，小说的世界是神秘而精彩的，我很快忘记了马改改，沉浸在雪山瑰丽的风景中，忽然间我觉得气氛有些诡异，若隐若无的杀意从书中弥漫到我四周，我怎么觉得头顶气息微凉呢？

不好，有情况，我终于后知后觉的抬起头，不出所料，老班正在我的身后，头颅微倾四十五度，唇边裹着一缕冷笑，我和老班对视三秒后无奈的低下头，交锋的结果显而易见，这次免不了又要受罚，怎么这么巧，老班很少查岗的，肯定是有人告密，我看小说的动作这么隐秘，知道的而且喜欢多管闲事的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我亲爱的同桌，马改改啦。我视线一转，看到马改改习惯性的扶了扶眼镜，还是那种面无表情的扑克脸，新仇旧恨让少年的我燃起了报复的激情，我决定让马改改尝尝人民战争的厉害。

五年前，高三文(四)班的同学们应该都还记得，那些日子我们一起捉弄的女孩，马改改。她的抽屉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纸条，上面不是暗恋和相思，而是写满恶毒肮脏的语言；她的开水瓶无缘无故会失踪，再次出现刚打的开水已经用完了；她到食堂吃饭，总会发现她常吃的便宜菜早就卖光了，她不得不多花点钱买饭……这都是我们的杰作。

马改改，我让你狂，看你能狂多久。马改改的讲和比我预计的早得多，一个星期后，马改改就找到我说:"不要这样了，我快没钱吃饭了。”什么，这是哪门子的说辞，我们俩在决斗好不好？钱哪有尊严重要？马改改改就笑了，“尊严哪有梦想重要？”。过堂风吹过，马改改的头发荡起涟漪，她的笑容仿佛带有一层别样的光，让她整个人都飘忽起来，

我忽然想起马改改啃着馒头咸菜的模样，忽然想起马改改背着历史的语调，忽然想起马改改深夜时分被窝里亮起的朦胧灯光，那些画面走马灯一样忽闪忽闪，和她眼前谦卑又倔强的笑容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音波，将我脆弱而年轻的心防轰得渣都不剩，我狼狈的扭过头，留下一句，“你给我记着！”，便撒开腿跑了，其实我简直是落荒而逃，我心里知道，这青葱岁月中，马改改和她的梦想，我是不会忘记了。

“班长，这几年过得好吗？”耳边传来同学们热切的问候，把我从回忆拉到现实，她这五年过的并不好，大学是很一般的大学，没有能改变她的命运，毕业之后她也没有在武汉找到自己喜欢的工作，那么热络的一个城市，对待有梦的年轻人却是那样残酷无情。万般无奈之下，她回到家乡，家乡也没有给回家的游子一份大大的拥抱，她还是在一次次的工作面试中被淘汰，再后来，她家中托亲戚给她在鞋厂找了一份工，她走上了五年前她就想逃脱的道路，就是这样，厄运似乎仍然没有放过她，她在一次下班的路上被一辆醉酒汽车撞伤，也就是我们今天看到了样子。

五年了，我终于又见到了马改改，我忽然间很想哭。梦是心头伤。因为不曾拥有，所以有梦。马改改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用再一次走上父辈们打工种地的命运。可是，梦想与伤痕，她们本来就是孪生姊妹。在挣脱命运实现梦想的道路上，马改改已是遍体鳞伤，而且如今看下去，很长一段时间，她似乎再没有实现自己梦想的机会。

“改改，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我听到有人问，马改改不说话，笑得一如往昔，温婉含蓄。我看着马改改略显落魄的笑容，心中忽然一阵酸楚，我不能让马改改失去梦想，我决定给她一个惊喜。

不知道多年以后，马改改会不会记得这个蛇年将至的夜晚，全班同学为她，只为她写下的祝福。

“新的一年，希望班长事事顺利”；

“希望马改改前途光明，一帆风顺，我把所有的运气都借给她——”

“希望班长有钱了请我吃龙虾”

“希望班长过得开心，其实当年我一直都暗恋你——”

……

改改喜极而泣。

临走的时候，班上同学争先恐后的送她回家，都被马改改婉拒，我站在远远的街角，看见马改改拄着拐棍，笨拙的穿过人群，走到那边站台上去，再一次想起五年前那个少女逆光的微笑，我的眼泪很快的滑下来了，马改改，我们都爱你，爱你，就是爱我们失落的纯真和坚持，因为，在我心底，我也有自己的梦想啊，那就是希望世上每一个有梦之人都能坚持下去，享受追梦的过程。

愿以我们的梦，疗你心底的伤。新年请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