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朝南开,这是一句老话。老话自然存留了这么多年,至今依然流行,而且常常被老百姓挂在嘴上,自有它的生存价值。事实上,从古至今,所有的衙门都是背北向南,吸收阳光,一片堂皇。
但我今天却见识了一个朝西开的衙门。
这座衙门坐落在一个名字叫住山,事实上不是山的高堰上。
此住山面临黄河,背靠一座当地小有名气的大山,也算风水宝地,所以被当地政府选来作为新政府的衙门,也算是住山之幸。
想必衙门建设之初,领导们不会搞那些封建迷信,请什么阴阳先生拿来不知真假的罗盘测什么风水。所以衙门的建设高大上,气派庄严不失威仪,而且别具一格,弄了个衙门朝西开,堂而皇之地颠覆了那句老话:“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衙门的建设不但如此,而且一水儿的落地式玻璃大窗,待大太阳缓缓从东方升起,就广开窗帘,极尽吸收阳光之能事,一直到夕阳西下,依然是满室生辉,给人一种阳光灿烂的感觉。尤其是迎门的墙上,几个遒劲的“给老百姓家的感觉”的白色大字,更是给灰色的建筑主体增添了耳目一新的感觉。
室内一水儿的白色瓷砖挂墙铺地,白色石英石工作台,一溜新式电脑,电脑前坐着几位穿着制服,英姿飒爽的女公仆,各人面前再摆上一杯冒着热气的香茶。令人入室感觉清爽,再抬头看看墙上的白色大字,更是踏实心安。
我和先生急匆匆赶到,推门而入,接收的这些信息顿时令我如沐春风,一路上的奔波劳累以及担心一扫而光。
我们是十多年前,因为先生在河南某地谋生,一家人都跟了去,当时,由于派出所老是查暂住证,甚是麻烦。又因为想着先生的工作一时不会变更,为了省事,索性把户口迁到了河南。只是没想到,十几年后,挫折和磨难,令我们又回到故乡生存,所以,不得不又把户口迁回原籍。我们也知道自己的行为,给户籍管理者带去了不少麻烦,所以心里甚是不安,唯恐让工作人员觉得厌烦。好在,我们第二故乡的公仆一直很客气,很和善,不但没有露出厌烦的神态,反而平易可亲,积极解答我们提出的疑问,甚至翻出新公布的户籍管理政策,让我们用手机拍下来,作为参考,让我们宽心。一路上因为第二故乡的公仆们的工作态度,我们心里一直都暖烘烘的。
再看第一故乡的工作台前,坐着一位黑衣妇人,正在和女公仆热烈交谈,不时夹杂着双方惬意的笑声。从她们的言谈中,听出是一位刚失去丈夫的遗孀,在办理户主变更手续。真是人民公仆为人民,宛如鱼水一家亲啊!我和先生规矩坐到了等待座上。眼见着眼前的情形,心里再次暖烘烘的。
突然,门咔嚓巨响了一声,众人都被响声惊动转头,原来是一个冒失的中年男子,推错了左边一扇插着的玻璃门。值班的后生很不高兴地白了那男人一眼训他道:推不动了还使劲推,死脑筋,就不知道推另外一边啊。
那男人瞬间红了脸,结结巴巴解释说:俺大老粗,没见过这样的门。
也真是的,那男人只为自己的行为做无力的辩解,却没想起来说“对不起”。
好在,那男人也算识趣,在进入白瓷砖地面前,使劲跺了跺自己鞋上的黄泥。为他这一点,我在心底原谅了他的冒失。
黑衣妇人办理好了手续,客客气气和女公仆告别。走近我身边,我朝黑衣妇人微笑,以示友好。我一向对爱笑的人有好感,尤其是这样的不幸的妇人,在办理户主变更手续时依然面带笑容,更是令我对她增加了崇敬之意。于是,我不由自主地打招呼:办理好了?
黑衣妇人略略停顿,也微笑着回答我:是啊。我最近
好忘事,总是丢三落四,不是忘记了带证明,就是忘记了带身份证。这都跑了两趟了。
我愕然:这么小的事还需要跑两趟啊?怪难办吗?
妇人:这怪我自己,没带齐材料。我邻居之前来给孩子改名字,就跑了好几趟才办好。不过我还算好了,幸亏有熟人。
妇人用手悄悄指向刚为她办理的女公务员:诺,那个。是我的一个亲戚。
妇人说完,对我摇摇手:先走了。
我点点头:办好就好,一路走好啊。
这时,轮到我家先生了,我赶紧催他坐到了工作台前。
只见女公仆皱着眉,木着脸,检查完了先生递交上去的材料后,立即推了回来:还差一样,需要你家孩子的出生证明。
先生忙说:孩子都十几岁了,出生证找不着了。这户口簿上不是也有孩子的户口页?。我之前就来问过,说没有出生证,防疫卡也行。
那女公仆似乎生气了,声音提高了许多:政策是这样规定的,你的材料不齐,我怎么给你办?
我走上前,递上防疫卡:我们之前特意来问过,需要哪些材料。你们这里的工作人员说防疫卡也行啊。你这么大火气干嘛呢?
女公仆瞪了我一眼:谁火气大了?我只说材料不齐,没法办,怎么就火气大了?
我顶撞她说:你的声音怒气冲冲的,不是火气大是什么?
先生急忙把我推一边,讨好她说:我媳妇更年期了,您是文化人,别跟她一般见识。我们前天真是来问过了,不信你问问你们同事?
那女公仆缓和了下脸色,打了个电话核实后,又开始核对材料。
核对完后,她把材料码到一边,对先生说:好,先放这儿吧。你明天再来。下一个。
先生退回到我身边,小声训我:你求人给办事,你还跟人吵。真是不懂人情世故。你看,被压下边去了吧?
我无奈地说:我看她那气呼呼的样子就楼不住火气啊。压就压吧,我不信她能不给办理了不成。
这时,刚才那位中年男人在我身后长长出了口气:办是肯定会给你办的。只是时间长短问题啊。你们看我这张准迁证,可是真难拿啊。这可是来回奔波了16年才拿到的。
16年!
我重复了一句,无限崇敬地再次看了那个男人一眼。那男人两鬓斑白,粗衣,旧裤,典型的苏北农村汉子。
我再次看向他那双粗糙的手里的盖着大印的准迁证。证明上写着:某某某,女,贵州人,某某某妻子......
原来是为他外地户籍的妻子把户口迁入他籍贯的。
我分明看到那朝西的衙门墙上明文写着一条:配偶一方投靠另一方的,准予迁入。可是,这样简单的条件,一个结婚证明即可,怎么就会复杂到需要16年的时间?
先生拉了我衣袖:走吧。赶紧回去,明天早来。你别瞎感慨了。他媳妇是贵州人,路途远,需要的材料可不得来回奔波么!再说,这长长的路费也是一笔不小的经济负担,种地的人,得好几年能攒住点钱吧。
第二天,我们一早赶到那朝西的衙门。里面却空无一人。临边的值班人员说:临时接到通知,去县里开会了。你们明天再来。
我们的临时居住地离那朝西的衙门可是将近50公里路程啊!但只留1未成年的孩子一人在家,也不得不返回。
第二个明天,我们赶到,那女公仆显然对我印象极深,一边手里复制材料,一边嘟囔说:你这个孩子的防疫证上的日期,和户口本上的不一致。反正我现在把材料给你们报上去了。就不知上头批不批。如果到时候不批,你们再重去河南开出生证明去。到时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先生急忙说:是啊,可能一个是阴历日期,一个是阳历日期。
女公仆厌烦地说:好了,我可不管阴历阳历。我也是打工的,我管不着。材料先放这儿了,等调查完属实,两个民警签字后就递交上去了。回去15天后候通知吧。
我盯着墙上的“三个工作日”字样,心里只感觉这朝西的衙门,虽然不要礼也不要钱,但到底也不是你随便出入的地儿啊!
于是,我嘟囔了一句:衙门朝西开,没有熟人别进来。
先生噗嗤笑了:你少偏执了。要相信经是好经,都是歪嘴和尚给念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