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听说在这里感冒是要送命的。

当晚,高原坐车来到了定日县,这里也是珠峰东坡大本营的所在地。

这个县的平均海拔有4300米,再加上昼夜温差巨大,夜晚气温偏低,第二天高原便感冒了。

感冒再加上高反,连走上二楼,高原都眼冒金星。

休息片刻,她下楼去预订前往珠峰大本营的车。

“今天有去珠峰大本营的车吗?”高原一边用纸巾擦鼻子,一边问道。

“感冒了吗?”前台是是一位年轻羞涩的藏族小伙,抬头望着她。

高原哂笑道:“听说在这里感冒是要送命的。”

藏族小伙笑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习惯就好。不过……”他犹豫了一下,继而说道:“刚到还是休息两天再上山吧。”

高原说道:“我时间不多,后天要去萨嘎。”

小伙只得说道:“下午有上山的车,不过到大本营也得晚上了。”

“刚好可以在大本营过夜。”高原付清车费。

“哎。”小伙背后叫住她:“要是撑不住,多给点钱叫司机连夜送你下来,千万别硬撑。”

“好。”高原点点头,转身离去,心里琢磨着:这小子八成想坑我钱吧。

由于只在大本营过一晚,高原把行李都留在了旅店,背个小包就坐车上山了。

同车的是一队业余登山爱好者。

身穿红色冲锋衣的大叔一眼看到了萎靡不振的高原,问道:“病了还上山?”

高原吸了吸鼻子,有气无力地说道:“有点感冒。”

前座头发花白的大爷回头说道:“悠着点,憋成肺水肿就麻烦了。”

高原的头隐隐作痛,还算能勉强支撑,她不相信地问道:“真有这么恐怖?”

大叔看了她一眼,说道:“等到了你就知道了,尤其是晚上。”

车一直沿着曲曲折折的山间小道开上去,70公里的山路,足足开了5个多小时,路上还坏了一次胎。

高原和大伙儿搬进了供游客入住的大帐篷内,睡的是通铺,帐篷中央摆着两只巨大的炭盆烧着牛粪,晚上没有暖气,全靠烧火取暖。

高原感觉更加头疼,胸口憋闷难受,呼吸困难。

红衣大叔分了一粒肌苷片给她:“这比红景天管用。”

高原就着水吞下药,静坐一会儿,才觉得稍稍缓过来些。

“你们也是第一次来吗?”高原转头问道。

“第四次了。”大叔说道。

“来这么多回了!”高原惊讶道。

“珠峰是每个人心中的渴望,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实现的梦想。”大叔说道。

“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呢?”高原问道。

“我们岁数大了,上不上得去不重要,能坚持来看看就够了。”

高原说道:“可既然来了,总希望能上去吧。”

大叔点点头:“第一次我也和你想得一样,发着高烧,还执拗着非得上来,一直憋到肺水肿了都不肯下山,后来他们连夜把我送进拉萨的医院了。”

高原听得心惊肉跳,不禁喃喃道:“我不会也在这儿得肺水肿吧?”

大叔淡淡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生老病死是常事,谁都会生病,但如果抓着它不放就成大事儿了。”

高原不由自主地吸了吸鼻子,心想:谁会一直想生病?

又听大叔接着说道:“人往往都在同一个坑里栽跟头。”

他站起来,对高原说道:“出去拜拜神山吧,请他保佑你熬过今晚。”

高原跟着他走出帐篷外,天色已经全暗,厚厚的云层遮住了天际,只能隐隐望见神山的大概轮廓。

她往外走了几步,已经感到手脚发麻,头晕耳鸣,随即“哇”的一声,弯腰大口呕吐起来,感觉要把苦胆汁都吐出来。

她知道,珠峰的死亡之夜已经来临。

周围的人七手八脚把她扶回帐篷内,高原在铺好被子的椅子上躺下,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她浑身冒着寒气,做了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

梦中,有只怪兽一直追着她跑,她发疯似的狂奔,身后怪兽的黑影越来越巨大。

远远的,她看见一座寺庙,一鼓作气跑了进去,反手将门栓插上,以为终于可以摆脱怪物。

寺庙的内饰很熟悉,她看到了每年九月三十来朝拜的汹涌人潮,她看到了手持药器,身着袈裟,结跏趺坐于莲花台上的药师佛像,她看到了座前那片被自己压瘫的酥油花,她亦看到了面色发黑,嘴唇发紫的自己,赤红着眼,淌着粉色唾涎淹没在人潮之中。

不不不,这不是她,这像极了外面那头怪兽。

人潮仿佛如迷幻嗑药,一波波的争相前来献花上香,跪拜祭祀,以求摆脱病苦,离去后又夜夜笙歌,肆意损耗,折来返去,永无止境。

每人几乎是同样的赤眼粉涎,同样的狂热神情,仿佛已被怪兽驯化。

高原被人潮挤出庙外,越推越远。她转身,狠命扑入人潮,大声呼喊,想救自己,却再不见踪影。

她哭喊着,却无人理睬,忽然,黑压压的人头全都变成了怪兽的脸,齐齐伸出舌头,死命勒住她的脖。

高原本能地闭上眼睛,心中默默想着:我大概要死在这儿了吧。

恍惚间,她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高原从昏沉中醒来,看见身边围了一圈的人,有人轻轻在她耳边问道:“现在送你下山好吗?”

高原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地开口说道:“……还没……见日照……金山……”

四周哗然一片,有人气急叫道:“再不走,就永远留在这儿被金山照吧。”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劝说下,高原终于同意下山。

下山的路漆黑而又漫长,高原蜷缩在后座上,抱着氧气罐,整个人在冷热不辨地发着抖。

她知道这次比上回火车上更严重。

“现在几点了?”她问司机。

“两点多。你是我这个月第四个半夜拉下山的客人。”司机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高原侧过身,委屈的眼泪禁不住淌了下来,她伸手擦了擦眼角,居然在颠簸中睡着了。

等再次醒来时,她略微感觉精神了些,挣扎着坐起身,望见车窗外的天际边已经微微露出鱼肚白。

“好些了吧。”司机从后视镜中看她一眼:“再坚持一会儿就到了。”

高原回过头,从后窗望出去,只见天空渐渐露出了一条狭窄的暗红色长带,紧接着大片染上朝霞的云彩遍布在天际,忽然在云海的上方铺盖着一层金红色的光芒,只见太阳从壮丽神秘的雪山背后冉冉升起,刹那金光照耀在身,高原一下被刺得挣不开眼。

虽未见金山,但金山已点亮心中的神。


彩彩酱,珠峰大本营的夜晚让我毕生难忘。

因为一意孤行,我没有见到银河拱桥,也没有见到日照金山(后来听说东坡看不见日出,只能看见日落),只看见了病魔与死亡。

我们常常会混淆坚持和偏执的区别:日复一日坚持去做某件事,从而能突破自我,成为更好的自己,但偏执就像那些只装了油门没装刹车的车一样,会害死人的。

坚持与偏执的平衡点是爱自己,爱惜自己,你才是守护自己的真神呀。

我已经回到旅店,所幸及时下山没有转成肺水肿,但开始发烧。我退掉了明天去萨嘎的车票,准备休息两天,直到完全好了再上路。

爱你的粉丝也要爱自己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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