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的际遇是如此难以分享,幸好这个世界还有文学。
“Primo Levi说过一句话,他说集中营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屠杀,但我要说:不是,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屠杀,是房思琪式的强暴。”《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的作家林奕含在个人访谈中这样说道。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讲的是小女孩思琪在遭到邻居老师的诱奸后强迫自己爱上老师最后逐渐走向毁灭的故事。
这是一部我读了三遍依然觉得心中发堵与震撼的书,这并不仅仅是一部关于诱奸的书,在书中还折射了很多的社会现象,值得我们深思。
01. 关于爱
在读这本书的时候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思琪真的是爱李国华的吗?而李国华也爱着思琪吗?
在书中的李国华和思琪独处的时候,李国华很多次对思琪进行洗脑式的教育:
“都是你的错,你太美了”
“当然要借口,不借口,我和你这些,就活不下去了,不是吗?”
“你现在是曹衣带水,我就是吴带当风”
“我在爱情,是怀才不遇”
若非知道思琪是被李国华诱奸的,单看这些文字,我甚至都要以为这是一段可歌可泣的师生爱情故事了。
最后在作者林奕含的访谈中我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要问思琪她爱不爱,思琪她当然是爱的。我是做相信李国华在某些时刻,他也是爱的,但是他不是爱饼干,爱晓奇,或是爱思琪这些小女生,他爱的是自己的演讲,他爱的是这个语境,他爱的是这个场景,他爱的是这个画面。
然而如果让我承认这些真的是爱的话实在是太艰难了,如果这是爱的话,那我实在是不知道该对我一直所理解的爱作何解释,所以我倒是宁愿相信这不是爱。我只能姑且认为思琪和李国华之间是一种扭曲的关系 ,而无法把这种关系称之为爱。
02. 家庭性教育的缺乏
在书中房思琪被老师李国华诱奸之后,她曾小心翼翼的试探过自己母亲的反应:
刚刚在餐桌上,思琪用面包涂奶油的口气对妈妈说:“我们的家教好像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性教育。”妈妈诧异地看着她,回答:“什么是性教育?性教育是给那些需要性的人。所谓教育不就是这样的吗?”思琪一时间明白了,在这个故事中父母将永远缺席,他们旷课了,却自以为还没开学。
思琪在家一边整理行李,一面用一种天真的口吻对妈妈说:“听说学校有个同学跟老师在一起。”“谁?”“不认识。”“这么小年纪就这么骚。”思琪不说话了,她一瞬间决定一辈子都不说话了。
可见在被老师诱奸后,她虽然因为自己的自尊心无法对别人说出这件事,但是她也在尝试着寻求帮助,然而其母亲给她的回应却是“小小年纪就这么骚”。也是在此时,思琪明白自己永远都无法对母亲说出这件事了,她将自己承受一切,
然而思琪太痛苦了,她只能强迫自己爱上老师,只有这样她才能给自己找到理由活下去。尽管知道思琪注定了将走向毁灭且不可回头,但其母亲却可以称得上是思琪一步一步走向深渊的一大推手。
03.社会的暴力
任何关于性的暴力,都是整个社会一起完成的。
在李国华诱奸的小女孩中,有一个名为晓奇的,她的遭遇让我尤为影响深刻。
当李国华抛弃晓奇之后,她发现李国华不止骗了她一个小女生,最终决定在网上论坛曝光李国华,她觉得曝光了李国华之后这样的事情就应该停下来了,然而论坛上的回复才真正让晓奇陷入了绝望之中:
“所以你拿了他多少钱?”
“鲍鲍换包包!”
“当补习班老师真爽!”
“第三者去死!”
“可怜的是师母!”
“对手补习班工读生发的文把!”
“还不是被插的爽歪歪!”
每检阅一个回应,晓奇就像是被杀了一刀。
原来,人对于其他人的痛苦是毫无想象力的,人们总是不愿意承认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着非人的痛苦,人们在隐约明白的当下就会加以否认。在这个社会上,每个人都拥有自己小小的幸福,嘴里面却嚷嚷着自己多么痛苦,然而当赤裸裸的痛苦呈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的安乐显得丑陋,他们的痛苦显得轻浮,于是他们选择不相信并加以大肆嘲讽,浑然不在意自己的语言对他人的杀伤力。
而作者林奕含也坦言自己在写这本书的时候,自己会有一点恨自己,会有一种屈辱感。(因为此书是由作者林奕含的亲身经历而写)然而仔细想来,这种屈辱感又是何其莫名其妙:一个女孩被伤害,产生屈辱感的不是伤害她的人,却是女孩本身。再往深了想,这种屈辱感的来源不正是因为林奕含很清楚知道当人们知道这件事之后内心会产生怎样的想法吗?
我时常想,思琪的每个黑夜,是不是像整个人都浸透在冰凉荒寂的湖泊里,在水底默默不语的流泪。在她的内心深处是不是始终一片寒凉。浮出水面的那一刻只得无尽黑夜和清凉月光,然后在白天到来之时默默对自己说:“我尚有躯壳,我尚有感觉。”
然而更让人揪心的是,我们每一个人都很确定,像思琪这样的事情的的确确无时无刻不在这个世界上发生着,而且我们还很确定,在未来这样的事情仍会发生,我想这也是为什么林奕含说房思琪式的强暴比集中营更加可怕的原因。
这世界有个奇怪的现象,总是等到作者离开世界,人们才去读她的作品。这社会还有个奇怪的规律,总是等到人以命相逼,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小。若这本书里的故事,能推动社会对性侵的重视,甚至推动立法,我想,这一切才会值得,我想,这也是作者林奕含在天上愿意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