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与莉莉她们

农历十二月初的一天,老三跟着三姐夫妇一道走进一座旧门台,两边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两层砖木房,中堂依旧是几百年前低矮长檐的老房,瓦片上长着青黄苔衣,两边厢房从七八十年代翻新成三层楼房,亦己破败不堪,不消说玻璃己脱落,连窗棂也断了,人去楼空,双扇门早己锁死,绣迹斑斑!门口堆满杂物,角落长着枯草,真个空寂;老三他们踩着碎石瓦砾从厢房东侧进入一个L形的小巷,在三间原先猪圈似的平房的第三间后门进入一个墨黑的小屋,姐夫按了开关,满屋亮堂,老三心底浮出一句:这真是名付其实的地下加工厂。


一个不足二十平米低矮平房,墙壁几处断裂一一刚被姐夫粉刷过,西墙角地上用水泥补过。靠北墙摆两张卷边机,西窗下放一张上胶机,地上有几十只红白黄绿的塑料框内堆满整齐的烫底……!

真是个隐蔽的场所,东西两个窗户用厚厚牛籽布蒙的严严实实,莫说晚上,就连白天也不见一丝亮光透出。莫说消防来了,就连左邻右舍也难以发现……。

第一天上班,老三什么也不懂,三姐教老三如何上胶,如何调机嚣;不多一会儿,进来俩个小妇人,一胖一瘦的:胖的憨厚老实,瘦的清秀灵动,戴着一付眼镜,乍看一下,颇象一个文化人。她俩同时在二台老卷机上试

着卷边!那瘦的没几下就上手了,胖的却不行,试了好一会儿,就是不成形,最后无奈地放弃,走了!瘦的一人兴致勃勃地干了起来。她一边干着,一边向姐夫打听产量……!

喂!老师伯,你一天有多少双鞋底哎?

现在还不忙!一天二三千双,忙起来就不一定,五六千双!

那我一个人可干不了,不妨叫我朋友来吧!

好啊!好啊!三姐夫满脸堆笑地回答。


开始时,大家都是生手,自然相安着。三姐上胶,老三接手整理;上了胶的烫底出手慢就会粘住,必须要快,而且又不能用力拍,否者粘的更紧一一怎么也弄不整齐,它使得是巧劲,最可怕便是有一只反着,须尽快反过来,否者就粘住。老三开始手忙脚乱,往往跟不拍,三姐只得慢下来,三姐上完三千双烫底己近中午,便买了快餐,老三跟三姐他们一起吃了。贴烫底是阿琴跟阿燕,多是同村的,阿琴是老三的老朋友,自然和气,轻松些!贴过烫底后,还须压一次胶,第三道工序才是卷边。


在压胶时,戴眼镜的小妇人便对老三斥责说:你这样乱烘烘,人家怎么做呀?

老三是稚鸡,当时就被镇住,拼命着手整理,旁边三姐搭话说:就这样的!随后对老三耳语一下:不要理她!老三这才放下手中的烫底。舒了一口气,(天哪!本来就够忙得,加上整理,那还不忙晕过去)老三在手忙脚乱中站着干到晚上十点才收工.……!

那一夜,老三腰酸背痛,翻来覆去,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睡着。


第二天,三姐他们再也没有来了!老三这个徒弟算出师了。那戴眼镜的朋友来了:她一脸

绯红,一看便是一个羞涩的女人,刚开始时并不上手,很是别扭,怎么也卷不好!戴眼镜便坐到她的位置上,示范了几双,那女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等戴眼镜离身,她重又坐下来,慢慢卷了几双,果然有些入门,大约半小时后,她便慢慢地上手了,头一天她大约卷了三分之一左右……!

老三紧赶慢赶,中午吃饭生怕胶干了,在饭店囫囵吞枣,草草了事。

即便这样,他来时胶多稠糊了,两边中轴粘满绒毛,将白胶带出,老三无计可施,到傍晚,老三将上胶机停了,胶盘倒入小塑料瓶里,将胶机的滚轴用烫底滚干净,忙了半小时,才回家吃饭!


第三天,老三才知道那戴眼镜叫任洁,她的朋友叫莉莉。由于莉莉早上来的早,中午又简单地吃一碗面了事。第三天她就超过任洁。莉莉是一千叁佰柒拾双,任洁是一千一百叁拾双。

此时任洁的心里,不知有多后悔!悔自己不该叫她来,一一否者这二千五百双全是她一个人的!现在倒好,她反而超过她……!


晚上莉莉她们回家了,贴面的阿琴,阿燕还有老三还须继续干着……!

老三的第一次上胶后,交给阿琴她们贴面,等她们贴完后,再交老三压胶……。

老三压完胶回家,他发微信给莉莉,通知她明晨来卷边。

第二天清晨老三准时到工场,那压好一千双全被任洁卷好了。老三傻了眼,昨夜算白忙,今天又要被她们追赶了,八点的时候任洁过来,笑盈盈地跟大家打招呼,阿琴她们连头也没抬,而后她对老三说:今天不多了,你们也忙不过来,干脆叫她不要来了!

老三犹豫一下说:我多跟她说了!

所以你赶急发微信叫她不要来,否者她又要白跑一趟了!

老三傻了!想想也是,确实不剩多少。就她一个人也够他及阿琴她们忙了!何况莉莉再来呢?……

他便给莉莉发微信说:不多了一一不要来啦!


大家都在默默无声地干着自己的活。


中午时,任洁前脚走了,阿燕立即开口:

那有她这样的一一明明是她叫人家来,现在又不给人活干?

昨晚你走后,她就来了,拼命将那压好一千双全部卷掉,一一害我们昨晚白忙,今天又被追赶!阿琴幽怨道。

是啊!她的目的就是独吞?老三,今天晚上

你可不能再压了!阿燕提醒说。

知道,知道了!


晚六点时,任洁赶完当天的活,心满意足地伸了一个懒腰起身,笑眯眯地走了!

塘下冲料的己将冲好的烫底送过来,老三她们只得匆匆吃完饭再来干……!

任洁在晚上八点时又过来,笑盈盈地跟大家打招呼,老三他们应付似地抬头一嗯了一声便了事,她只当没听到了,又对老三说:晚上没事干,真无聊,不妨压一个码子,给我卷一卷。

老三有点不悦说:不好罢一一难道你把人家当忙代吗?

那有什么办法,活一一确实不多!

那如果忙起来,一天五六千双你能行吗?

到时我叫人!任洁回了一句。

你以为人家在家里等着你吗?

哪一一你叫一一你叫!任洁愤然扭头就走,她身后的门呯的一声关上,阿琴抬起近视的眼晴的眯缝看了半晌,才低低说了一句:哎一一火气还挺大呀!

当天晚上,莉莉发来语音:老师伯,明天有活吗?

有,明天早点来!老三回了话。

知道啦!一一老师伯让你为难啦!

没什么,昨天对不起。本来压好准备给你们俩,结果被她晚上全卷了。清晨她又叫我回了你。

我知道!昨晚你发微信不久?她便发微信给我说:没多少活,不要来啦!一一明天不会又回了我吧?

不会,不会!我己防了她!

哪好,哪好!

第二天,莉莉来得很早,阿琴告诉她,老三为她跟任洁拌嘴了..…!

任洁在八点左右来了,莉莉当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笑对她招呼道:来啦!

嗯!任洁低头嗯了一声,头也没抬,坐下身子,动手开机卷了几双,便抬头皱眉斥问:这胶是不是没上哎?

老三闻声抬头见小妇人一脸的煞气,便回了一句:人家多卷了那么多了,你怎么说没上呢?

我怎么知道一一得确卷不住哎!她举起烫底摇了摇说。

刚上了胶,可能有点湿吧!老三委婉地解释说。

老三知道,这火是冲他而来,心里着实不爽,面对墙边那堆砌如山的鞋底,他再也无力装袋下去,老三黯然离去……!

莉莉的活干的越来越精致,而任洁反而越来越差!最初的热度褪去后,连她自己也觉得无论速度,质量远不如她朋友!致此她越来越懊恼,悔当初不该叫她来!不仅抢了自己的饭碗不说,连名誉也被占尽!无论卷边的速度,质量都赶不上,她什么多是完美,精致。整理堆砌的平平整整!而她的呢?卷的松松垮垮,整理堆砌拉拉遢遢!她的桌面上总有补不完的包,而莉莉的桌面每天总是干干净净。她不仅费时费力,而且遭人白眼,她心里不仅懊恼,而且沮丧!第二星期,她卷的边几乎象油条似的,连她自己也看不下去,她的手感越来越差;虽然从心底想把事情干好,就是使不上劲,她的活越来越慢了,一个早上连五百双都卷不了;而莉莉两个码,一千双都整整齐齐堆砌在墙边。她很懊恼,管她呢,她卷她的,我卷我的!她索性回家做饭去了。

莉莉看在眼里,着实为她着急,下午时她忙完了自己份内的活后,觉得回家也是歇着!不如帮她完成,毕竞是她叫她过来,要不她现在还在家中歇着呢!她心里这么一想,觉得帮她是应该,她的心里平衡,干起活来也就带劲,到傍晚时,五个码二千伍百双烫底全部卷好!莉莉卷了三个多码,约一千陆佰来双,任洁卷了八百多双!莉莉拿起帐本记下各自的名字,每人一千贰佰伍拾双,写完后:莉莉报了一句:每人一千贰佰伍拾双,对吧?

任洁不作回答,低着头整理桌面!第二天莉莉依然将多出部分无保留分给任洁!第三天还是如此,她们的关系也慢慢地改变,任洁的脸上露出笑容……!

莉莉继续保持她的好习惯,每天早来晚归!每天清晨她进来时,她总是微笑而热情跟老三打招呼:老师伯,你真早呀!

你也不迟哎!

那里,那里一一你多压了一千双了!

没办法,一一我不早点,还不被你们赶呀!

这倒是真的!


八点半,任洁来了,莉莉冲她一笑,任洁无奈地苦笑一下,慢条斯理干了起来,莉莉以努继往利索地干着;任洁嫉妒之心早己磨平,莉莉等于每天白送七八十元给她当工资,她的大度令她感动!但任洁认为她配享受这一切,一一要不是她,莉莉还在家中歇着呢?


莉莉的心里有一杆称,不管多出多少,她只拿她那一份,决不超过那一度。有了底线,各自心安理得!莉莉觉得帮她是应该的,而任洁也觉因得这一切!她的卷边也恢复到从前,她们的关系恢复从前模样:有说有笑,莉莉欢喜买衣服,化妆品!任洁虽然欢喜,但她舍不得花大钱,她总是买便宜货,她欢喜逛大西洋这样的超市,在那里,她可以买到一大堆打折的货物!她欢喜做头发,做指甲,她老将唯一的女儿挂在嘴上:我家苏怡怎么啦,我家苏怡怎么啦!她的女儿像她父亲,现在就有些微胖,性情多半随她父亲,始终微笑着!她母亲电话一呼,她多半乖乖来帮忙。她老说:我家苏怡天天喊减肥,可是一到晚上十点,便喊饿了,结果下两个鸡蛋,一挂面煮上,没几下熟了!忽忽几口,全下肚子……还伸出舌头匝着嘴巴,一一一看便知,还未饱呢?你说可笑不?

好可爱唉!你的宝贝!我家冰冰:可挑剔一一什么多说,不想吃!结果饿得跟芦苇棒似的!蓬蓬又不一样!总是说:这给姐姐,那给爸爸!还有妈妈,最后才剩给自己。她最怕她姐姐帮忙,问她总说:我懂,我懂!其实她就怕她姐姐骂她。


莉莉又问:你家阿荣媳妇怎么这么矮,跟一个小孩似的。恐怕整个下叶村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是啊,是啊!谁叫他挑来挑去,挑了十几年,结果把最矮那个挑来!不过她对我家苏怡可好,从不把自己当舅妈一一简直跟一个大姐姐似,什么东西多买给她。

这也难得,其实只要人好!莉莉立马由轻藐转为婉转说:什么矮点,高点,胖点瘦点,一一又有什么关系呢?

谁说不是,像我家大嫂,终日坐在家里,织织毛衣,像一个楼台小姐似一一也不见得好!从未给我家苏怡买东西,小气着呢!我可欢喜老二家的媳妇。

其实人品第一!其他都不重要。

她们一边娴熟快捷地卷着烫底,一边津津有味地闲聊着,机器有节奏转动着,发出吱吱的低呜声。


从她们的口中,两家家底,展露无遗:老三知道,莉莉的丈夫是开网车的,收入不错,大女儿冰冰本省大一的学生,二女儿还是初中生!任洁的丈夫是阿芳是银行押钞司机,阿芳跟那一帮家底殷实小青年厮混着,时尚着。烫发,抽烟,喝酒,打牌……虽说三金一险,所剩无几。这小妇人生了她妈一样病,子宫做了两次手术,还是像割了韭菜,又长了出来!这秘密是莉莉私下悄悄告诉老三的。本来年底要做手术,这小妇人生怕错过赚钱的时间。生生地延后了……!


她亲爹原先是货车司机,小时候家底殷实,所以小时候生活优越!但从她母亲得病后,家底很快被掏空了,她妈妈四十多一点就走了。她大哥在火葬场工作,名声不好,收入殷实,二弟在水库当护理员,收入偏低。她男人阿芳家,原来家底不错,家翁是机械厂工人,那年月有一份稳定收入,是何等宝贵!她家翁年轻时买了一辆铃木125摩托車,在村上属头一份;他的祖母慈眉善目,广结善缘,地方上人人称道。由于家境优越,直至今日,还端着架子,其实左邻右舍都盖上四五层楼房,发达者早以远离故土,搬到繁华市集里去。唯独他们家至今还蜗居在祖屋里,一一没落己成定局。


她们快人快语,无话不谈。莉莉每天来的比眼镜子任洁早一个多小时,干的比她又勤快,而任洁总是借离家近:时不时一会儿上厕所,一会儿又晾晒衣服,过一会儿又要做饭,做菜,吃中午饭。莉莉就叫一碗面,三五分钟吃完了事,接着又干….…!不管多出多少,她始终平分劳动成果!


临近年关时,莉莉的大女儿冰冰放寒假!她那大女儿,高高挑挑,白白净净,长着一张鹅蛋脸,戴着深咖啡色的眼镜,文文静静,颇有一付书卷气,她很乖地挤在龙国妈的一侧,干起贴烫底的事(此时阿琴她们己离开),由于年轻,眼晴又好,这简单的事一学就会,那天她贴了一千三百来双,赚了叁拾玖元!


老三从这件事中,看出勤劳的渊源!无凝冰冰多半像她妈……!


第二天,冰冰还带上她妹妹蓬蓬到苏怡家玩。她们年龄相近,凑在一起自然热闹!苏怡欢喜吃,也欢喜做!什么糕点、饼干,茄厘多会做;俩姐妹闲着没事,便跟她学习,她们在邻近菜场购得土豆.,鸡腿,淀粉,佐料等一干食品。三个小女生分工协作,各司其职!小宾蓬削土豆,冰冰和面,苏怡用调料醉鸡腿!烹调是苏怡的拿手的好戏,俩姐妹羡慕不己……!傍晚时,两妇人下班,两家合在一起,津津有味吃着茄厘饭,喝着可口可乐,气氛温馨,甜美……!


一切多是那么和谐,轻快。虽说无月,但路灯明晃,莉莉用一辆摩托车载着两闺女,缓慢的如蜗牛似驮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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