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知青故事(二) 同老乡打成一片

看到本章的题目,年轻一些的朋友不要惊讶,这里的“打”字,可不是打架的意思。“打成一片”是一成语。出自宋·释普济《五灯会元》:“耳听不闻;眼觑不见;苦乐顺道;打成一片。” 原指形成一个整体。现多形容感情融洽,密切结合,成为一体。具体用法如“领导干部必须同群众打成一片”等等。但总体来说,常适用于上级对下级的语境。一般不会反过来用的。比如你不能说“群众必须同领导干部打成一片”,这话怎么听都觉得有些滑稽,有点攀高枝的感觉,况且人家也不会带你玩呀。

当年我们响应老人家关于“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伟大号召去农村插队。“同广大贫下中农打成一片”是当时最流行的口号之一。其它的还有类似“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扎根农村闹革命”等等。当时我们对这一口号的简单朴实的理解就是,到农村去,通过同吃同住同劳动,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逐步改造自己的思想和世界观,被贫下中农所接受,融入他们,成为他们的一员。

可惜的是到我们高中毕业的时候,在北京郊区插队的知青都是住集体宿舍,吃集体伙。无法与贫下中农同吃同住了。这在某些人看来是先天的不足,严重地影响到了知识青年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还有就是当时的阶级斗争的概念已经逐渐开始淡薄了,到村里后也没有人告诉我们谁是地富反坏右,谁是贫下中农。在我们眼里他们都是村里的老乡,我们对他们也都是一视同仁。所以对于我们,那个口号实际上已经转变为“同老乡打成一片”了。

下面我就从生活,劳动和如何与老乡相处几个方面来介绍一下我们在农村的经历。

1,生活方面 

与到外地或边疆相比,在北京郊区插队的知青从生活上应该说还没有那么艰苦,毕竟北京郊区的农村的经济状况没有那么差。基本上我们还是能适应的。要说还有不适应的话,那肯定是用水的问题了。那时村里还没有自来水,村里唯一的一口水井在村外,距宿舍大概有400多米吧。所有生活用水都要到水井那打上来,再用扁担挑回宿舍。

从水井里打水那可是个技术活。你需要将一只空水桶挂在扁担一端的钩子上,垂直地顺入井中,待水桶即将接触到水面时,抖动扁担,使挂在一端的空桶左右摇摆,待水桶口朝斜下方倾斜时,恰到好处地及时地放下水桶,使水进入水桶。如时机掌握的不好,要么水桶没有进水;要么水桶脱钩,掉进井里。

在这方面男知青可能有着先天的优势,都能很快适应。把水桶掉进井里了这种事,我只出现过一次。女知青则适应的比较慢些,好几个月了,她们还三天两头地把水桶掉进井里呢。一旦水桶掉进井里了,就必须找知青队长来,用专用的工具(就是一根很长的竹竿,在一端固定着一个钩子)从井里把水桶勾出来。

对于女知青打水这事,除非是恰巧碰上,否则我们从不会主动去帮忙的。那时的我们真是太单纯了,这么绝好的和女生套近乎的机会都不会利用,唉……。

2,劳动方面 

插队时我们干过的活基本是跟着农时走的。比如在农闲时的开山取石,修梯田,修路,种果树,种豆,起猪圈等;到农忙时,比如夏收时割麦子,打场脱粒,秋收时收玉米,收红薯,收花生;水果成熟时要收水果。以下就是凭自己的感受对一些比较典型的农活做一简单介绍。


最危险的活。

因为我们村地处山区,盖房子,修路,修梯田等都需要大量的石材做建筑材料。所以开山取石是农闲时最主要的工作了。通常通过两种方式获取石料。一个是用炸药炸,在山体上先打好炮眼,填上炸药,安装好雷管。然后引爆,这种方法得到的石料大小不一,形状也不规则,还需要进一步处理。这个活基本不会让我们干的,我们也就是负责警戒嘹望,放炮前要提醒无关人等远离危险区域,引爆后根据听到的爆炸声响确认是否有哑炮。排除哑炮是最危险的,不过还好,我们从来没遇到过哑炮的情况。另一种取石料的方法是去山谷里溪流旁去找合适的石头,然后用人工方法加工成所需的大小和形状。需要两人一组,一人抡锤,一人扶钎。一点一点地把大石头砸裂,分隔成可用的大小和形状。通常是知青扶钎,老乡抡锤。因为我们对自己抡锤的准头实在是一点自信也没有。就是扶钎也是胆战心惊的,那么重的铁锤老乡抡圆了一锤一锤地砸下来,每砸一次,我们把钢钎还要转动一下,以防卡住。没办法,只能求老天保佑了。幸运的是我们所有的知青没有出现过一次意外。

最脏的活。

我干过的最脏的活应该是起猪圈了。圈肥是一种上好的农家肥,每年农闲的时候,村里都会安排劳力把全村的猪圈起一遍。起猪圈时,人要赤脚跳进猪圈里猪活动的区域(这个区域通常比地面要低),呛鼻的气味令人窒息,站在像烂泥一样的圈肥(猪粪便和渣土的混合物)里,把圈肥铲起,铁锹要高过猪圈的围墙才能扔到猪圈外面,然后再把新土回填。挖圈肥比挖土更费力,因为烂泥状态的圈肥对铁锹有一股强大的吸力,你需要使用更大的力气才能把铁锹抬起。实话实说,起猪圈应该是又脏又累的活。一般都是安排壮劳力干的。根据我的体验,这个活在天冷的时候干比较好一些,一是猪圈里的气味会小很多;二是因为天冷,圈肥干燥些,没有那么泥泞了,挖起来要省力许多。

最累的活。

有一次村里准备改造电力线路,需要重新埋立一些电线杆,就是很常见的那种一端粗一端细的水泥电线杆。外面送货的卡车只能把电线杆卸在大队部的场院上。那天的活就是要把这些电线杆运到需要埋设的地方,有些地点还在半山坡上。四人一组,每两个人用一根木杠挑起电线杆的一端,四人挑起一根向山上走,送到指定的地点,活就这么简单。可是同志们啊,这可是8,9米长的水泥电线杆呀,具体的重量我们也无法估计出来。我们一看头就大了,这根本就不是人能干的活呀。于是我们找到队长提出我们的疑问。对此队长什么也没说,叫来四名老乡,在我们的面前,四人挑起电线杆就往山上去了。什么叫事实胜于雄辩,啥也别说了。我们是人,老乡也是人;老乡能干,我们为什么不能干。关键时刻知青不能掉链子。于是我和另一位知青主动站出来,迎接挑战。和我们一组的两位老乡非常照顾我们,让我们俩挑细的一头。即便这样,在把木杠放到肩膀上后站起的一瞬间,突然有一种泰山压顶的感觉,那时对人生都产生了怀疑,我们能挺得住吗?可是在众目睽睽下就这么放弃,我们丢不起这个人。我们二人对视一下,下定决心,拼了。我们咬紧牙关,站直了,移动了,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那一次,与其说是体力支撑着我们,倒不如说全靠毅力支撑着我们坚持下来。

收工后,我们的肩膀全都压破了,渗着血,浑身像散了架一样(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应该是虚脱了),连饭都不想吃。随后就大病了几天。那次的经历,那种超出人体极限的累,可以说是刻骨铭心终生难忘。


最熬人的活。

那是麦收时节,我们一清早就和老乡们走了几公里路去位于库区里的麦地割麦子,因为距离远,午饭都是村里做好后送到地头的。傍晚收工后,吃过晚饭就去场院打场脱粒,干了一整夜。第二天白天还要去割一天麦子。晚上又在场院干了半夜。等于连续两天一夜多没睡觉。到后来,整个人都处于懵圈的状态,眼皮抬不起来了,吃着饭都能睡着。

最无意义的活。

上个世纪70年代,在毛主席“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的号召下,全国农村掀起了学大寨的高潮。农业学大寨的方式就是建设水平梯田,把陡坡地改造成平地。这个思路是对的,可以解决陡坡地水土流失的问题。但在具体的做法还是有很多值得商榷的地方。到我们插队的时候,农业学大寨的运动虽已接近尾声,但还是有一些影响的。每到农闲的时候,村里都会组织村民山上修梯田。我们插队初期,恰值农闲,所以也参加过一段修梯田的劳动。早上一到山上,首先由队长划线,每人负责大概几米的长度。然后就是开始向下挖,要在山坡的斜面上挖出一个直角来,类似直角三角形的两条直角边,挖出的土石往外堆,形成一个几米宽的平地来。这个宽度取决于山坡的坡度,越陡的话,这个宽度就越小。然后用石块和土在外沿垒起一道高于里侧平地的土埂。整个山坡修完后,远远望去,的确十分壮观和漂亮。可问题是,这里的山坡上虽然有土,但土层很薄,这样一挖,就把仅有的土层埋到了下面,修出的平地大部分是刨碎的石块。虽然我们没种过庄稼,但我们还是知道土壤的重要性的。我们也曾向村领导反映过,能否先把土层挖起后放在一边,等梯田底部修好后,再放回来。这样就可保证梯田的平地上层还是土壤。可那时我们人微言轻,没有人会听我们的。

最俏的活。

俏活通常是是指一些比较轻松省力的活。跟车是所有知青公认的俏活。跟车的活就是负责装货和卸货。有时跟手扶拖拉机,有时是跟马车或牛车。距离当然越远越好,因为越远的话你坐在车上的时间就会越长。特别是马车和牛车,东西装的不多,速度还慢,所以你一天大部分的时间是坐在车上的,优哉游哉看风景。

在生产队跟手扶拖拉机时,和拖拉机手关系很好,他还教会了我开手扶。至今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开手扶时的情景。那一次是我跟车去田里往回拉玉米秸。拖拉机手见我不能把玉米秸装的又多又稳,就说你来开,我装玉米秸。我说我从来没开过呀,他说很简单一学就会,挂档加油,你照我说的开就行了。刚开始走直线时还可以。到需要左转弯时,他说捏左边刹车,我一把就捏死了左边刹车,只见手扶拖拉机的两个长手柄突然向右边甩去,把我也从车座椅上一下子带了出去,摔到了地上。原来手扶拖拉机的转弯和汽车的转弯不同,它是靠左右两边的刹车实现的。需要往那边转,就捏那边的刹车,但必须是点刹,即刹一下松一下才行,不能刹死的。知道了这个要点,以后就开得得心应手了。

不过在跟马车时还出现过两次意外。一次是为修路工地运沙子,到了工地后,我就准备跳下车开始卸沙子。理想的动作应该是这样的,我纵身一跃,轻盈平稳地落在地面。可实际动作是这样的,我纵身一跃,万万没想到是我的鞋不知什么时候被车上绑绳子的钩子钩住了,只见我的身体以脚跟为圆心,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重重地摔在地上。万幸的是周围全是沙子,我毫发无损。但这个洋相惹得周围人哄堂大笑。

另一次是运石料,在往车上装的时候,需先把石头搬起,放在车箱挡板上,然后往里一推就石头掉进车箱了。在把一块片状的石料推进车箱时没注意到石料的一侧有一多出的小角,一下子就把我手腕划破了,伤口很深,血流不止,伤口处的白肉都露出来了。幸好村里的赤脚医生及时进行了处理包扎。现在手腕上还能看到那次事故留下的伤疤。

3,如何与老乡相处

经过两个月的集中学习和劳动后,我们全被分配到了不同的生产队了。从这以后,才可以说开始和老乡有真正意义上的密切接触了。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对如何处理好和老乡的关系有了自己的感受。我周围接触到的老乡们都是很淳朴的,也很实在。只要你能踏踏实实地干活,不偷奸耍滑,待人诚实。他们还是能接受你的。最起码不会给你小鞋穿。他们最看不起的就是干活不出力了。当然如果要进一步融入他们,成为他们的好朋友。那你就要学会尊重和适应他们的生活方式。在这方面有时老乡会很敏感的。比如,村里的男人基本上都抽烟,是那种旱烟叶,用烟袋或自己卷成烟卷抽。那味道确实很呛人。但如果你对此流露出一丝的厌恶,或不高兴的表情,如皱皱眉头了,这都是对他们的刺激。因为这就是他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一旦你被认为是从心里看不起他们,那就很难被他们所接受了。不过如果你能得到了他们的认可,那对你就非常的好了,就像家里人一样。

在这方面,我认为自己处理的还是很好的。首先,在新去的知青中,我是属于最强壮的那几个,干活从来都不惜力。从林业队开始到生产队,我的工分都是知青里最高的(这绝对能反映出老乡对你的认可程度)。特别是几次干重活时的表现,尤其是那次扛电线杆,别的知青都干不了,只有我和另一个知青敢于挺身而出。虽然后果很严重,大病一场。这些老乡们都会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的。另外,我和老乡们混的都很熟,也能很好地尊重和适应他们的生活方式。我本来不会抽烟的,但我也经常随身装上一包烟(这烟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作用,后面会提到),适当地和老乡们分享。遇到老乡有事时,我都会尽力帮忙。有一次,一个老乡家里有人病了要到北京去看病,我会托家里人帮忙联系医院什么的。所以在分到生产队后,我和周围老乡的关系非常的融洽,他们也不把我当外人,对我也很照顾。那些细节至今依然历历在目。

每天分活时,如果有跟车或其它的俏活,他们首先想到的就是让我去;干收红薯,花生和水果的活时,收工时也会让我带上一兜回去解解馋;一次偶然的机会,老乡们知道我很喜欢吃红薯后,经常有老乡早上来干活时顺便带上一个刚出锅的红薯给我;有时干犁地的活,要牵几头大牲口(马,驴,牛等)去,这样就有几个人可以骑着牲口来回不用走路了,每次老乡都会让给我一头骑着,还教我一些诸如“牛骑屁股马骑腰,……”之类的要领口诀。马牛驴我都骑过,感觉这些牲口都很温顺很听话的。不过有一次,几个老乡商量好要开我一个玩笑,他们给牵来一头高大的骡子让我骑。我一纵身跃上骡背,正欲扬鞭催骡,没想到那骡子开始尥起蹶子来,几个动作下来就把我掀翻骡下,逗得大家前仰后合的笑起来。原来,这头骡子是不让人骑的,老乡们都知道,只是没有告诉我。

每天早上扛着锄头或铁镐,吃着热气腾腾的红薯,大大咧咧地走在通往田里或山上的小路上,和老乡们一边走一边海阔天空地胡侃,时不时地还插几个荤段子,引起阵阵开心的大笑。这是多么轻松和谐的一幅画面呀。

最后再和大家分享两个插队生活中有趣的事情。

第一个要说的是“抽袋烟”。在农村,每天干活中间的休息时间不是固定的,什么时候休息全凭队长的一句话。但不是“大家歇会儿啦 或者 休息啦”,而是“抽袋烟啦”。一听到队长招呼,大家放下手中的家伙什,坐在地头。男老乡们开始卷烟的卷烟,装烟袋的装烟袋;大姐大婶大娘们则叽叽喳喳地议论起家长里短来。即便不是休息的时间,有的老乡也会停下手中的活计,蹲在一旁抽上一支烟再回来干活,这太稀松平常了,谁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但是如果你没有抽烟,只是蹲在一边休息会儿,那你一定会感觉得到大家异样的眼神。我本来不会抽烟的(到现在也不会的),但抽着玩总会吧。于是干活时,我也经常装上一包香烟。想歇会儿时,就自言自语地说声“抽支烟去”,到一旁点上一支烟,悠闲自得地抽完后再回来干活。另外在一起休息时,人手一支烟,就有了共同语言,在一定程度上也拉近了你和老乡间的距离。

第二个是“堡垒户(有时也叫关系户)。指的是知青和老乡间的一种特殊关系。这个就像谈恋爱处对象一样,前提是双方要能够互相认可和欣赏,再加上平时的相互关照和维护。知青和堡垒户间的密切程度要远高于和一般老乡间的联系。堡垒户家里遇有红白喜事或其它大事时,会请你去家里吃饭。你如果需要一些工具或其它的东西,随时可去堡垒家求助。对于我们来说,堡垒户遇到事时,要主动尽力地去帮忙。每次放假回来时,给堡垒户带上一些小礼物等。每个知青拥有堡垒户的数量,大致上能反映出你在村里被老乡认可和接受的程度。如果你在村里一个堡垒户都没有,要么是你人缘太差;要么是因你的所作所为根本就没被老乡所认可和接受,真的是应该从自身找找原因了。但是,堡垒户的数量也不能过多,因为维持和堡垒户的关系确实需要耗费一定精力的。那时我在村里有三个堡垒户,是我们村知青中最多的,我一直以此为傲。

在那个特定的年代,堡垒户的存在,使得知青在村里找到了有亲戚的感觉。对于减少生活劳动的压力和缓解思乡之苦,或多或少地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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