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

中学时,学校对女生头发长度有要求,最多不能过肩。

老妈图省事,自我上学,一直给我留的短发。上了中学,有了学校的尚方宝剑,更是变本加厉,从齐耳学生头变成蘑菇头。愈来愈短的头发,洗起来倒是最省事。

所谓的蘑菇头,又叫郭富城头,头发四六分开,前后几乎一样长,后颈的头发被推子推掉。在当年没有Tony老师的理发世界,多数理发师还是中规中矩按照老师教的剪,没有更多的创意。因此,在海报流行、四大天王当道的年代,郭富城头就这样流行开了。最恐怖的时候,一个班的女生看过去,十之八九是蘑菇头,还有一两成是学生头。男生呢?男生统一寸板,这倒是快速甄别出了真帅哥和一般帅哥,当然这是后话。

留过短发的肯定知道,头发生长的速度很快,往往两个月不理,就没了发型。所以,每月一次的理发就成了例行公事。我们小城有一间特别大的理发店,在大家刚懵懂了解什么是时髦的年代,它一骑绝尘引领了小城的时尚,蘑菇头就是他们的招牌。

可哪怕我这样内心没有安全感的人,有时也想要改变,想象未来的Tony兴许真的给我理了不一样的发型。又是一次理发时,洗完头发,我坐在椅子上包着大毛巾等待,顺手翻开了手边的发型杂志。看着搞不懂意思的“空气刘海”、“碎发尾”、“甜美范”,我被一个发型吸引,那个模特的头发长度和蘑菇头差不多,但蘑菇头只是单纯的剪短,头发厚度还是存在的,头发多的人就像顶了个大锅盖。可那个发型,特别的清爽,没有一刀剪下去的生硬感,细细碎碎的,女生显得特别清秀。我的视线怎么也移不开了,脑补了我穿各种衣服搭配这个发型的样子,心里早已蠢蠢欲动。

等叫到我去理发时,我攥着这本杂志坐到了理发椅上,然后害羞地把那张图片指给理发师。这名理发师是店里的第二梯队人员,据我观察,最厉害的几个理发师基本只服务那些烫头、时髦的女人,我们这些学生能找到第二梯队就不错了。他接过杂志,看了几秒钟,然后拿着杂志跑到一名老师傅那里,俩人嘀咕了几句,他又回来和我确认了一下长度和样子。我知道,这事有戏了,心里早就开始演戏:这个和别人不同又显文静的发型,一定会成为全班、不全校的焦点。虽然我很害羞,可因为美而被吸引的视线,我是不会拒绝的。啊,棕色的发丝在阳光下闪光,轻盈的发梢被微风吹起,我偏起头,手指穿过柔软的头发,露出好看的侧颜……

诶,脖子怎么这么酸,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刚才竟然得意地睡着了。不,是这几天要期中考试,复习太累了。我不好意思地捂嘴打了个哈欠,哈欠没打完,我就敏感地发现,什么时候我周围已经聚了一圈人,而且大多是这个店里的理发师。哎呀,连老板都站到我的侧前方了,难道是这个发型太好看,所以大家都来观摩学习?想着,想着,我的脸就红了,被这么多人围观,太难为情了。虽是这样想,又忍不住带上一丝清高--我知道自己美,可你们有必要这样热情吗?

当我的视线转向面前的镜子,想要好好欣赏一番时,我听到脑中“咔嚓”一声,一道划彻天地的闪电击穿了脑中的明媚,掉落的碎片中还能看到我咧着嘴笑的画面。镜子中顶着一头狗啃头发的人是谁?说好的轻盈呢?说好的空灵呢?这接近板寸的长度是什么意思?而且周围满是同情的眼神是要干吗?我的树洞呢?为什么我要换发型?凭什么觉得自己最靓?几斤几两还不知道吗?

我像被喷了农药的鲜花,迅速枯萎下去,那丝清高挂在脸上,像被虫蛀了一样。看着镜子里的陌生人,空洞的眼神、绷紧的嘴唇、憋红的脸颊,视线开始模糊。不能哭,太丢人了,本来就已经是丑八怪了,再哭鼻子,会更被瞧不起的。我已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支撑着发软的腿站起身,怎样挪着脚步去交钱,又怎样如芒在背地离开这个以后再也没去过的理发店。

我只记得,回到家,就把自己关到房间里,蒙着被子大哭了一场。被妈妈嘲笑后,趁夜色正浓,在街边买了一顶帽子,墨绿色的。帽子整整带了一个冬天,除了睡觉的时候摘下,包括上课和在家我都用它保护那一头被狗啃过的头发。无数次,同学们和我闹着玩,想把我的帽子摘下,都被我第一时间发现,用手紧紧护好,并用不共戴天之仇的眼神瞪回去。

直到春暖花开,我的头发也长了出来。大了一岁的我,依然会每月理一次发,依然留着蘑菇头,从背后看和大家一样。不过,大家早就不记得我的帽子,只有我把它收藏了起来,纪念那次最失败的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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