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做胶东妇转眼已经是第24个年头,也意味着在胶东的乡村渡过了24个春节。在北方,尤其是胶东的乡村,在婆婆家过年是天经地义的习俗,即便无奈也只能服从。对于我这个离娘家千里的外乡人来说,也早就被“嫁鸡随鸡”这样的催眠同化了。从饮食到待人接物,面对有些相异的习俗,由一开始的好奇、到内心一定程度的抵触、再到适应乃至现在的习以为常,这一连串的心理感受也是时间和年龄的见证,如今,已然能够泰然处之,并饶有兴趣地围绕过年乡俗去思考这背后的东西,由此,我也算是半个胶东人了。
乡俗是落实到生活细节的地域文化,今天,我们从拜年说起。
春节期间发生的一切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胶东人来说都是熟视无睹的。于我则不同了,最初的好奇给了我分辨相异习俗的动力,也带我去感受这份习俗的乐趣。
依稀还记得第一次在婆婆家过春节的情境,当时还住在小村子里。临近春节,婆婆一家如常地忙碌起来。除夕这一天,最为隆重的饮食在中午,晚上则是惯常的饺子。不同的是这里的除夕不需要守岁,也没有午夜的饺子(我的家乡临近半夜是要吃一顿饺子的,是为守岁加餐吧。)。
前半夜,公公把炉子烧得热热的,待一切收拾停当之后,一家人就围坐在炕上,拥着温暖的被子,看春晚。
也许是忙碌了一天累了,也许是春晚的节奏不合适,也许是热炕催出了睡意,未及午夜,大家都困了。
“困了就睡吧,明早还要早起。”婆婆体贴地说。对于我这种瞌睡虫,这可是最好的指令。
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睡眠却未能如期而至。临近12点,远处传来劈劈啪啪的鞭炮声,还是有一些好事者用鞭炮来迎接新一岁的到来的。毕竟守岁不是规定动作,鞭炮声也并不是很热闹,渐行渐远地把我带进了梦乡。梦至半酣,远走的爆竹声又回来了。一开始只是零星的几下,不一会就越来越近,越来越响、越来越密。几声震耳欲聋的“dongdong”声仿佛就在耳边炸起,睡意似乎已经被吓跑了。一看时间,刚刚凌晨3点左右,感觉窗外黑咕隆咚的夜空已经被鞭炮声填满。
“怎么这么早啊!”心里很不情愿地向先生抱怨。
“再睡会,不着急。”先生也是个瞌睡虫,显然也是没有睡够。
无奈,窗外的鞭炮声似乎并不那么善解人意,依然在喘息中此起彼伏、不屈不挠地驱赶着已不那么浓密的睡意。
没一会,耳边传来敲门声。是婆婆叫我们起床了。
相拥无语,我们只好打开灯,起床穿衣。
公公早已经把院门打开,院子里、街门口的电灯都已经亮起。
先生穿戴整齐、洗漱完毕后,拿起了长长的爆竹,挂到院子里提前准备好的挑竿上,“噼噼啪啪”的声音就在小院里炸开了。
“也让让这些声音去叫醒别人吧。”我心里暗想。
一挂再一挂,爱放鞭炮的先生此刻正在过瘾。瞬间,小院的地上已经铺上了一层红红的“地毯”。
打开街门、放过鞭炮就意味着家里已经做好了拜年的准备。
果不其然,没一会的功夫,公公的本家兄弟和侄子们就来了。
“大哥过年好、大嫂过年好!”
“大爹过年好、大妈过年好!”
……
问过好后,公公和先生也加入到拜年的队伍中,和拜年的本家们一起穿行在寒冷漆黑的小巷中。而我和婆婆,则在家接待那些前来拜年的亲戚、邻居们。
那时候接待拜年的人,家里还是有一些准备的。灶屋的北侧放置一张八仙桌,上边摆放着香炉,也摆放着一些简单的祭品,如水果、蔬菜等。爷爷奶奶去世后,曾经供奉在爷爷奶奶家的家谱也被公公请到自家来,挂在八仙桌后面装点好的墙上,供人祭拜。
室内也会把吃饭的桌子支起来,摆放一些简单的菜品、白酒和酒杯,当然也有一些糖果、瓜子类的吃食。公公比较年长,只需向仅有的几位长辈和村里更为年长的同辈拜年即可。因此,出去拜年结束的比较早,回来后,公公会坐在沙发上,泡好茶水,等着别人来家里拜年。
最为旁观者,我通过拜年者在家里停留时间的长短,来判断他们与家里的亲疏远近。比较熟悉的或者比较近的亲戚,会在家里停留的时间长一些,聊一聊家常,比如这一年的收成啊,家人孩子们的情况等等。尤其是那些人在外地、关系又比较近的,就更借此机会相互了解,表达一下关切之清。
吃糖、抽烟、喝茶、喝酒这四种方式也可以大致判断一下关系情况。糖是进门的人都会给的,用婆婆的话说“一年一节甜甜嘴”,有小孩子来,更是会抓上一小把,孩子们也会乐得爽快地接受。一般会吸烟的都会给上一支烟,有一少部分相熟的,会喝上一口茶。最为熟悉的几个好朋友凑到一块了,还会做下来,端起酒杯,边聊边喝上几口。
记得最有意思的,是翻香烟的习俗。那时候生活条件还不是特别的好,好香烟在乡村也并不常见,也只有过年的时候,大家才有机会寻来抽上几口。因此,春节对于瘾君子来说,是最可以放下矜持,可以到别人家里尤其是熟悉的朋友家里名正言顺讨要香烟了,这个习俗就如同闹洞房一样是被默认接受的。当时因为先生和姐夫都在外工作,每每过年都会准备两条尚好的香烟给客人们抽。好像那些与先生同龄同辈的人也知道这一点,因此也会在拜年的时候讨要香烟,甚至会动手翻箱寻找。我还为此把不想被找到的香烟用心地藏到箱子的最里侧。当然,也会在外边放上一些,让翻找的人不至于太失望。而事实上,真正动手的就那么几个人,也是非常熟悉又比较要好的朋友,大家也仅仅是通过这种方式增加热闹而已。好客的公公此时最为欢愉,恨不得把家里最好的茶、烟、酒都拿出来和他的朋友们、亲戚们分享。
天还没完全亮的时候,先生的拜年也结束了。回来之后,会和公公婆婆交流拜年的情况。结婚的第一年,拜年结束后再单独领上我,对于一些重要的本家亲戚再拜一次,说是也认认亲戚家的门。因此,我也体会到了在漆黑的夜晚走街串巷的感受。一队一队的人马穿行在不大的小村里,那是不同家族的队伍。大家都是本村人,也都相互认识,因此,大家上见面也都会相互问声“过年好”。
在婆婆家的乡村,一般来说,早饭前的拜年是属于男人们的,早饭后的拜年是属于妇人们的,这样,家里总会有出去拜年的,也总会有人在家里接待拜年者。吃过早饭后,同族的女人们会相继来到婆婆家,给婆婆拜年,也算在这里集合,然后再搭着伴给更年长者拜年。
作为回乡过年的媳妇,我啥时候出去拜年呢?这些年也没有定数,因为公公婆婆的开通,对我没有特别的要求,因此我可能是最为自由的了。有小孩后,因为要照顾孩子,我就没有融入早饭后拜年的队伍中,而是趁着早饭前的空档到本家的几个叔叔家及邻居家独自拜年。孩子大些了后,则在早饭后,领着孩子去拜年。儿子再大些,能够跟随男人们出去拜年了,我则搭伴本家的同辈媳妇一起去拜年。
可见,虽是传统习俗,但在一些具体情况下还是有很大的变通余地的。而这种变通更体现在后期的村落变迁中。
2015年,一家超大规模的化工企业因为扩容搬迁至婆婆家村落所在位置。连同这个小村在内的周围若干个村落都随之消失,在拔地而起的现代化工厂对面盖起来了四个大型居住区。村民们现已经蜗居于温暖的楼房内,不再用烧柴生火、不再用烧炉取暖,拜年的习俗则简化了许多,但依旧在沿袭着。得空再写写楼房林立下的拜年场景,也算是时代的特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