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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冽县西边的小山坡上掉了一条龙。
昨晚下了场大雨，后半夜一阵电闪雷鸣后，县西边就传来一声巨响。
靠西边最近的一户人家是老刘头家，老刘头是县里的宣传干事，和智商有些问题的儿子刘二楞相依为命。
刘二楞睡眠浅，听见响声就去摇老刘头：“阿爹，有声音。”
老刘头翻个身：“打雷而已，快去睡。”
刘二楞在床边呆呆站了会儿，转身出了门，跑到西边山坡看了一眼后又跑回来，继续摇刘老头：“阿爹，龙掉下来了。”
刘老头又翻个身：“唔，龙。”
刘二楞再摇：“阿爹，龙掉下来了。”
老刘头被他摇得睡意全无，中气十足地冲他嚷：“龙龙龙！你看动画片呢！龙！这世上哪来的龙！”
刘二楞不疾不徐地往外一指：“龙掉下来了。”
天还没亮透，老刘头不情愿地被刘二楞拉着往山坡上跑，这类情形已经出现过无数次，没什么新鲜的，他已经可以想象到一会儿将会看见一个塑料做的，或木头刻的，甚至是破布头扎的玩具龙。
刘二楞刹住脚步，手往前一指。
映入眼帘的是两只硕大灯笼，绿荧荧的，还“咔嚓”闪了一下，这一闪把老刘头的心脏差点儿给闪出来。
这真是一条龙，灯笼一般的眼睛瞪着他，长鞭一样的龙须触着他，一张一合的嘴里还有股股的腥气喷着他。
老刘头呆住了。半晌才抖抖索索掏出手机给自己的顶头上司，负责县里宣传工作的主任贾言打电话。
“龙？你开什么玩笑？”
“真的，我发了照片给你，你瞅瞅。”老刘头着急地看了看四周，“已经有村民上山来了，怎么办？主任您发个话。”
“赶紧拦一下，让他们别拍照别瞎说，都回家待着去。”
“主任，那这事儿怎么上报？”
“上报的事儿你别管，决策下来之前不要让人靠近山坡。”
老刘头挂了电话后有点儿懵，县里决策一个事总要走流程，就连增加二十个垃圾桶都要大会小会研究大半个月，这条龙恐怕没这么好的耐心。
他想到这，不由叹了口气。
刘二楞在旁边往龙身上泼水，口中喃喃：“你饿么？鸡蛋吃不吃？豆腐吃不吃？”
有上山的村民靠近，吃惊地问一句：“嗐！这是什么？！”
“是龙，从天上掉下来的。”
老刘头忙不迭地跑过去：“不是不是！他脑筋不好，别听他瞎说！”
村民不解：“画上的龙不就这样的么？”
“总之不是。”
“那是什么？”
“是……是个企业要来咱们县建游乐场，这是设备模型。”
陆续又有村民路过，刘二楞每次都说：“是龙，从天上掉下来的。”老刘头就忙着纠正：“是游乐设施，大伙别拍照，别发朋友圈，不信谣不传谣。”
贾言给县公安局钱局长打电话：“老钱，西边山坡掉了一条龙。”
“瞎说，你隔夜醉吧？”
“不信你看我发你的照片。”
“哎呀我去，还真是。那咋办？”
“你得派点儿人过来啊。”
“我的人和龙干架，能干得过么？”
“没让你和龙干架，一会儿上山的人多了，是让你拦着人，别让消息散出去。”
“你还没上报？”
“咋报啊？大家不得坐下来研究下？负面还是正面，据实报还是轻描淡写报？”
钱局长沉吟了下：“行，我去拦着人，你赶紧找老孙拉个会。”
老孙是县委副书记，分管基建和环保，事情多且杂，常年下来落了个头痛的毛病。
这天天刚亮老孙就接到贾言的电话，说有要紧事去县委办公室请示，听到“要紧事”三个字后老孙的头痛病便犯了，十分不耐地问：“什么事？”
贾言回：“不好说。”
通常不好说的事多少带着点儿隐晦的意思，老孙压低声音再次确认：“是不是挺严重？”
“嗯。”
“上头的事？”
贾言想到龙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于是又“嗯”了一声。
老孙顿时忘了头痛，挂了电话，跨上院子里的小摩托“突突突”开了出去。
距离县委办公室五百米处有一个垃圾堆，每次经过的时候都会引发老孙的头痛。垃圾堆的内容十分丰富，木块假发纸尿裤，气球胸罩霉菜叶，生活用品应有尽有。
这样的地方还有不少，之前有人提案上来说要增加二十个垃圾桶，但开会研究了大半个月，还没研究出来由谁去落实。老孙每次看到前方的垃圾堆时，都会产生由自己亲自去落实的冲动，但当垃圾堆到了后方时，他便产生了迟疑，而随着垃圾堆在身后渐渐远去，连迟疑都消失殆尽。
贾言带着老刘头早早等在了会议室，一旁闷头抽烟的是钱局长。
“啥事？兴师动众的。”老孙有些忐忑。
“西边山坡掉了一条龙。”
“放屁！”
贾言双手捧上手机：“有现场照片，您瞧。不过谁也没见过真的龙，或许是条大蛇，或者鲸鱼，或者蜥蜴？您定夺……”
老孙探头看了看，吓了一跳：“有人围观么？”
“拉了警戒线，围观的人都劝返了。”钱局长赶紧说。
“消息有外传么？”
“有人发博和朋友圈，都给删了。”贾言道。
“乱传的都按造谣处置了。”钱局长道。
“您看这事怎么处理？是上报还是压下来？”贾言试探道。
“这么大条龙，压得下来么？既然要报，就按积极的报，你们看怎么报？”老孙看了看会议室挂的时钟，“今天有民主生活会，再过半小时赵书记和李县长都要过来，得赶紧商量个口径出来。”
“那就宣传我们县生态环境好，发现了珍稀物种？”
“正好拉动旅游业啊，建一个展览馆，把龙养起来，对外开放。”
“对对，世上最后一条真龙。”
“还可以绑起来巡游，拉到周边城市去，咱们县可露脸了。”
“赚个盆满钵满。”
“那叫拉动经济。”
老孙对这样的提议很满意，当场拍板定调，定完调正好半小时，县委赵书记和李县长一前一后踏进了会议室。
“什么事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啊？走在外边就听见声音了。”赵书记笑起来五官都挤在了一块儿，看上去很喜庆。
“是有啥好消息？”李县长抱着茶杯坐下来，“来来，大家都畅所欲言嘛。”
赵书记挨着李县长也坐下来：“是不是那二十个垃圾桶的事情解决了，不错嘛，还是颇有担当颇有效率的。”
贾言率先出声：“跟二位领导汇报，我们在西边山坡上发现了一种珍稀动物的踪迹。”
“动物已经被控制住了。”钱局长不甘落后，“接警的第一时间我们就部署到位了。”
“哦，什么动物？”
会议室的门在此刻突然被人打开：“出……出事了。”
“进来都不知道敲个门么？”钱局长看见是自己的下属，气不打一处来。
下属一脸慌张：“抱歉抱歉，事态紧急，龙刚才喷火了，小半片山坡都着了。”
“龙？！”赵书记和李县长同时站了起来，“太离谱了，做过调查和鉴定了么？”
贾言慌了，也急忙站起来：“没没……只是初步的一个判断，现在只能说是……一个新物种。”
“或者是只蜥蜴。”老孙插嘴道。
赵书记点头：“你们要向老孙学习，他的说法就比较靠谱嘛，小贾，老钱，你们出去看看，不要让民众恐慌，要正能量，要讲科学！”
贾言和钱局长跑出去一看，满脑门子黑线。村民已经密密匝匝地围在了县政府周围，七嘴八舌地议论掉了一条龙的事。
贾言举着喇叭喊：“大家稍安勿躁，不要听信传言，山上的那不是龙是一种巨型蜥蜴，素食，不会对我们造成危害！”
有人不服道：“瞎说，他掉下来的时候就砸坏了好几棵果树，现在又喷火，咋没危害？”
刘二楞一手拎着一只鸡：“龙饿了，我去喂它。”
老刘头扯着嗓子：“兔崽子你给我回来，那是咱家下蛋的鸡！”
钱局长挥舞着双手：“大家都回家去，没有什么龙，谁要再说有龙按造谣生事论处，谁要还在这里围着按聚众生事论处！”
大家闭了嘴，三三两两散了去。唯有刘二楞拎着鸡一脸迷惑：“阿爹，他们笨，连龙都不认得。”
会议室里，分管各个方面的主任都已经坐定。
“是龙么？看照片是啊。”有人悄悄问。
“嘘……领导说不是。”
“哦，那就不是。”
“那上报的时候怎么报？”
“巨型蜥蜴？”
“就说食草系巨型蜥蜴，性格温和，目前已捕获，将送往野生动物保护区。”
“那损失的果园怎么办？”
“山火还没扑灭。”
“还有人在发朋友圈……”
“舆论还没控制住，怎么回事？”
“……”
会议室里讨论得热火朝天，丝毫没有觉察到窗外突然暗了一暗。
直到有团火喷出来，众人的眼光才转向窗外。
“哎呀，是龙啊！”赵书记惊呼。
“哎呀，是龙啊！”李县长惊呼。
“哎呀，是龙啊！”众人惊呼。
“快快！谁来处理一下！”赵书记和李县长喊。
会议室的人呼啦跑了个干净。
院子里也没有人，此前的清场很彻底。刘二楞被老刘头拎着，带着两只鸡已经走远：“阿爹说，下蛋的鸡不能喂龙。”
龙很饿，冲着会议室的方向又喷了一团火，然后张开硕大的口，黑洞一般地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