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完美与公共正义

语言和信念之外,真相并不存在。人类应当关注日常生活,而不是通过理论发现什么。

                                ——理查德•罗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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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妨用以下八句话概括美国学者理查德•罗蒂的基本思想:一切皆是偶然,并无永恒真理。任何理论阐释,无非语言游戏。思想如同神话,政治才是现实。反抗绝对权威,追求对话协商。私人允许信仰,社会避免教条。希望优于知识,民主先于哲学。没有道德本性,只有情感培育。自由拒绝残忍,正义意味团结。

第一,宗教和形而上学关心终极存在和绝对真理。尼采却宣布“上帝已死”,形而上学形同虚幻。罗蒂赞赏尼采,认为宗教化和形而上学化的哲学应该终结,从而开启另一种放弃了永恒真理的后哲学文化。

第二,假如没有永恒真理,人类的任何理论便都不过是一套解释世界的方法,不过是历史环境中的偶然产物,不过是表达了某种声音和信念。哲学于是被消解成维特根斯坦所说的某种规则下的“语言游戏”。罗蒂支持这种在学术上将哲学纳入语言分析框架的语言学转向。

第三,没有超越历史时空的绝对真理,只有某时某地有用的相对真理。探寻永恒的哲学思想只能是一种诗性神话,社会政治领域才是对我们现实有用的。这便是罗蒂对杜威实用主义的继承。

第四,反对诸如上帝意志、不朽人性、人类历史法则之类的终极词汇所代表的绝对权威,而维护民主自由处境下公民通过对话协商所达成的共识。如此,罗蒂便把后现代反话语霸权的叛逆精神和实用主义的多赢原则结合到了一起。

第五,私人可以将某种宗教、道德和哲学当成个人化的信念,以便追求诗化的完美。但社会应当拒绝任何学说成为完美标准,公共领域只遵守对话协同的原则。这就是罗蒂强调的私人和公共领域的分割。

第六,应该追求使人类生活更加自由和丰富的希望,而不是最终正确和权威的知识。应该保护能促进自由和丰富的民主,而不是建立正确权威的统一理论。罗蒂的这种“希望政治学”既剥夺了宗教、政治、科学等各类形式之文化理想及预言的现实权威,又将它们实用化为或许有益的希望。

第七,没有神圣的天定道德,没有超验的自我本性。所谓道德和性格,完全来自后天的情感培育。如此一来,融入社会便成为训练性格的首要目标,而道德不过是哈贝马斯所说的在理想的交往状态下形成的共识。

第八,自由就是更少虐待,正义就是更大团结。罗蒂不认为人们能够通过暴力革命一劳永逸地实现最大限度的自由解放,而建议通过和平改良渐进地减少痛苦和残酷。这种“最低纲领的自由主义”竭力避免革命性的残酷,而争取妥协性的团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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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蒂的名言是:“语言和信念之外,真相并不存在。人类应当关注日常生活,而不是通过理论发现什么。”这意味着他关注的重心不是认识论,而是实践论。

一旦试图认知世界,就是把自己当成主体,把世界当成客体。问题的关键不是能否把握世界的现象或本质,而是根本没有不带主观偏见的认知。况且人在世界中,焉能与世界整体实现真正的主客二分?

那么,探求本真世界的绝对真相便似乎是浪费时间,真正重要的是融入人化世界的社会生活。

悬置本真世界,只论人化世界是许多现代思想者的共同倾向。这种倾向代表了一种自我封闭的人类中心主义。

由于有限的人类注定的某种无知,我们便可以无知而无畏,不去敬畏超越于人的神秘之域吗?我们无法认清本真世界,不代表那个世界并不存在;我们无法发现绝对真理,不代表那个真理不发生作用。

人化世界并非完全自足的,它能够呈现和运行是由于人与本真世界发生了感应。任何人类事件都是一种感应,同时具有主观选择的偶然性和客观规律的必然性。这使人类既享有自由意志,又受制于世界法则。

世界的法则被人类阐释为神秘的法则、逻辑的法则和自然的法则。罗蒂只看到理论阐释这一人类事件的主观有限性,而忽视了其中真实感应带来的客观有效性。

所以,不把有限者的理论当成绝对权威是明智的,但把任何理论都仅仅视为游戏却是极端的。

倘若不承认任何超越于人的普遍法则,我们将产生对一切精神价值普遍怀疑和不信任的虚无主义态度。

人与人之交往将更看重利益的关系,而不是情感的团结。为了本民族之利益,可以不要全人类的团结;为了小群体之成功,可以陷大社会于苦难;为了单个人之私欲,可以对任何人残忍。

只怕到头来,私人不再追求完美,社会空谈正义。而这恰恰是当今世界时代的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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