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班车

民间有种说法,深夜的班车,不一定只载活人。


我以前是不信的, 直到我去做了末班车司机。


几个月前,我出了车祸,头部遭受重创,患了选择性失忆。


我记得自己的籍贯、出身和名字,却想不起那场车祸是如何发生的,只听说那场车祸很惨。


出院后,我急于找工作,碰巧在路边捡到一张招聘传单:通达汽运招聘大巴司机,夜班,专跑乡镇线路,待遇从优……


刚好我上一份工作就是大巴司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我拨通了招聘单位的电话。


刚到面试的地方,我的心就凉了半截,这家汽运公司坐落在城郊,位置很偏,斑驳老旧的墙体上全是爬山虎,被泛黄的污水侵蚀大半。


几辆大巴被横甩在路边,锈迹斑斑的车门上,到处是凹坑。


我不明白,这破车是怎么获得营运许可的?


负责招聘的主管叫方振刚,四十岁左右,性格呆板,有些木讷。


试驾结束后,他对我的表现还算满意,指了指停车场中那辆最旧、最破的 17 座小巴说:


「入职后,你就开这辆车。」


随后他介绍起了工作内容,要求我每天晚上十点半准时发车,从汽车总站开始,到麻田镇终点站结束,停车休息二十分钟后原路返回,就算交差。


「月薪五千,公司帮缴纳五险一金,夜班会有一千块补贴。满意不?」


我何止满意,简直就像在做梦!


走进办公室,我满心欢喜地要签合同,方振刚却拦了我一下,「林峰,我们公司的制度很严,有几点要求,你必须牢记!」


我不想错过待遇这么好的单位,忙点头,说您吩咐。


「第一,必须是处男,入职期间不许谈恋爱,不能碰女人。」


「……我是处男,单身。」


说实话我有点意外,本以为他会先跟我强调章程制度,没想到是这种问题。


「那就好!」


他的眉头有了一丝舒展,「从总站到麻田镇,沿途五个站台,不到站台,不许停车,每个站台必须停留三分钟,晓得不?」


我又是一愣,万一乘客腿脚不便,要我多等一会呢?


方振刚摇头,「不要管,你就照我说的做。」


「好吧!」


「最后一点,凌晨后你只管往回开,不管谁拦你的车,都不许停。」


一口气讲完,方振刚伸手去抓茶杯,「同意这三点,咱们就签合同。」


「行!」


我太需要这份工作了,虽然感觉他话里怪怪的,还是草草办理了入职手续。


当天下午,我搬进了员工宿舍,小憩了一会,等到夜里十点,便匆匆赶往了发车点。


这辆车比我上午试驾的还要破,车门松松垮垮,铁皮上有个洞,行驶起来会漏风,根本关不严实。


对完表,我准时发车。


市郊路况很差,没有路灯照明,我不敢开得太快,行驶了十几分钟,才来到第一个站台黄里屯。


一个夹着公文包的小伙子,成为了我的第一个乘客。


这人长得很年轻,但表情十分木纳,上了车,便径直走向最后那排座位,也不说买票。


我友情提示,「哥们,你还没买票呢?」


他顿住身体,一愣,那表情就像刚知道坐车需要买票似的。


磨蹭好久,他摸出几个钢镚递过来。


我感觉这人怪怪的,忍不住朝他多看了两眼。


他没理我,落座后直接把头靠在车窗上,两眼放空,盯着窗外发呆。


我猜他可能是工作太累了吧,这年头讨生活都不容易。


这条路很颠簸,我花了半小时才到第二个站台,车还没停稳,年轻人就站了起来,表示要下车。


即将跨出门口的时候,他忽然扭头对我说,「早点发车吧,这一站不会有人的。」


「没事,公司规定,每站都要停三分钟。」


我随口答应,刚想说你怎么知道没人,一回头,人已经走远了。


「这家伙腿脚好快!」


我小声嘀咕,原地等了一小会儿。


还真被这年轻人说中了,不仅这个站点没人,后面几个站点同样没有乘客。


我也不觉得奇怪,毕竟路太偏了,时间还很晚。


第一次跑路况不熟,凌晨两点左右才把路线跑了一个来回,返回公司交班。


第二天买早饭的时候,方振刚主动找到我,问我第一天上班顺不顺利?


我说还行,拉了一个乘客,是个闷葫芦,上车居然不买票,还是我逼着他买的。


「没事,公司本来就不指望在这条路线上面挣钱,他买不买都行。」可能是错觉,我感觉方振刚说话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考虑到我需要这份工作,所以也没多问。


第二天发车,我又遇见了那个年轻人。


和昨晚一样,他夹着公文包上车,也不说买票,直接坐到最后一排去。


我想起方振刚的交代,没有催他给钱。


到了第二个站台周家口后,他便直接起身,重复和昨天一样的话,「早点发车吧,这一站不会有人上车。」


起初我以为他在说笑,可后来的事证明他没说谎。


连续一个星期,我只拉到他一个乘客,而且每次都只坐一个站台。


回头我把这事告诉了方振刚,半开玩笑说,这年轻人好像个算命的,说话贼准。


方振刚正在递烟的手僵了一下,「瞎说,怎么会没有其他乘客?碰巧而已。」


果然,第二天情况有了变化。


我记得很清楚,所有不正常的事,都是从我上班的第八天开始的。


那天我和往常一样,把年轻人送到第二个站台,跟他逗乐,说哥们,你猜今晚会不会有人上我的车?


他笑笑,「除了我,不会有人上你的车。」


说完这丫就走了。


等了近三分钟,果然没人,我有些泄气,心说这破班车,该不会是给他一个人增设的吧?


没等回神,背后忽然有个浑厚的男人声音传来,「师傅,开开门,我要上车!」


我扭头去看,是个秃顶的中年人在拍车门。


我笑了,谁说没人,这不来了吗?


秃头大叔好像很急的样子,车门一开,便迫不及待地挤进来,在年轻人坐过的地方扫了一眼,脸一白,语气特别急促,「师傅,麻烦快点开走,我有事!」


可刚驶离那个站台,大叔又不急了,主动走到我身边搭话,「小伙子,第一次出车吧?」


我点头,「是啊,您怎么知道?」


「我常坐这趟班车,当然知道。」


中年人嘿嘿笑着,递来一支烟。


我没接,摇头笑道,「不好意思啊,车厢里不让吸烟。」


「我平时也不抽,只有坐上这俩车的时候,才会抽一口。」他把烟塞进嘴里,自顾自地低头打火。


「诶,你……」


我本想阻止他的,可转念一想,这车厢里也没别人,他爱抽就抽吧。


大叔很健谈,抽着烟,一边跟我搭话,问我一个人开车闷不闷?


我说还好,又反问大叔是什么工作,这么晚还坐车。


「我呀?呵呵……」他不回答,只是笑得很神秘。


等他抽完烟,我刚好来到第三个站台回兴站。


临下车时,这大叔丢了支烟给我,「抽吧,路上提提神也好,反正不会有人上你的车。」


我接过烟,有点奇怪,这两个乘客的话,也太相似了吧?


原地等了等,果然没人,我苦笑一阵,摇摇头,再次发车。


可就在我马上要驶出站台的时候,一个女人飞快地跑到路中间,手里还抱着个孩子,「师傅,停一下……」


这女人出现的太突然了,车头差点怼到她身上,我赶紧踩住刹车,惊魂未定道,「你怎么抱着孩子拦车?出事了算谁的!」


女人上了车,不停跟我说对不起。


「没事,下次注意点!」


见她道歉的态度很诚恳,我就不计较了,又朝女人怀里的孩子看了一眼,然后愣住。


小孩只有五六岁,被女人用外套捂得很严实,只剩半个脑袋露在外面。


我看小孩额头有点发青,又穿了这么多衣服,估计是发高烧了,就多嘴问了一句,「孩子病得要不要紧啊?」


女人没吭声,抱着孩子走向后座。


小男孩就趴在她肩上,转动着乌溜溜的眼珠,忽然朝我眨了眨眼,「谢谢叔叔!」


他分明在朝我笑,可脸却惨青惨青的,说不出来的古怪。


出于礼貌,我也笑着说,「生病了要听妈妈的话,乖一点,很快病就好了。」


「嗯。」小男孩点头,又补充了一句,「可妈妈说,我的病治不好了。」


我看着小男孩消瘦的脸,心想该不会得了绝症吧,真可怜!


我继续开车,抵达麻田镇总站,把车挺稳,提醒那对母子该下车了。


女人说了句谢谢,带孩子下车。


可走了不远,她突然转回头对我笑了笑。


这一笑挺勾魂儿的,我耳根子发烧,有点不好意思。


跑完车我回公司交班,发现方振刚在停车草坪等我。


等我把车停好,他立刻上来递烟,问我跑完这几天感觉咋样?


「还行!」我没有接他的烟,顺手拿起秃头大叔丢下的那支烟,「别破费了,我这儿有。」


看着我手上的烟,方振刚一愣,随即表情古怪你看我,说你怎么带着烟上路?


我赶紧解释,「没,这烟不是我带的,是乘客留给我的……」


话说一半,我停了下来。


这烟不对。


过滤嘴是黑的,烟丝也潮了,散发着很深的土腥味,像是在地下埋了很久一样。


我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恶臭袭来,差点没让我吐了。


方振刚也看到了,神情不太自然,小声嘟囔了一句,「发霉的烟就扔掉吧,以后别随便接乘客的东西!」


「哦。」我赶紧丢了烟,返回宿舍补觉。


路上我不停琢磨,那秃头大叔人蛮实在的,怎么发一支受潮的烟给我,难道是故意捉弄人?


我没往深处想,返回宿舍倒头就睡。


熬夜伤身,这话不假,自从开上这趟夜班车,我精神变差了好多,这一觉睡得很恍惚。


睡到后半夜,半梦半醒之间,我总感觉身边好像多了一个女人,还主动脱我的裤子……


第二天醒来,我便感觉裤子湿湿的,伸手一摸,满脸通红。


居然梦遗了。


我赶紧下床,去了卫生间洗内裤,不经意间对着镜子一照,又愣住。


这还是我吗?


镜子里的我额头暗黄,眼窝也陷下去,很憔悴。


梳头的时候,居然掉了一把头发。


为这事,下午我专门去了趟医院。


接诊的是个老中医,问了我几个问题,然后要求我把手伸过去给他诊脉。


诊着诊着,老中医的眼神忽然变奇怪了。


他开了几幅中药,然后语重心长地告诫我,说年轻人要节制啊。


我完全搞不清状况。


只是一次梦遗,按理说应该不至于……


拿完药已经快十点,我把药揣进兜里,匆匆跑去发车。


可刚跑到车头前,我就发现了比较诡异的事。


有人在我的车头前面,烧了一堆纸钱。


纸钱被装在一个火盆里,已经烧成了灰烬,旁边还点着黄香蜡烛,火星子一闪一闪的,乍一看别提多渗人。


「我靠,哪个混蛋干的?」我气坏了,一看表,时间已经快赶不上,这才作罢。


来到第一个站点,拿公文包的年轻人准时出现。


这次和以往不一样,年轻人上车的时候,总是不停地斜着眼瞟我,表情怪怪的,仿佛欲言又止。


抵达第二个站台,他站起来要下车,嘴里仍旧嘟囔着那句话,「别等了,这个站台不会有人上车的。」


我乐了,说你别逗,谁说没人的?昨晚你刚下车,就有个大叔上来了。


「什么大叔?」他扶着公文包的手抖动了一下,忽然扭头,瞪着眼睛看我。


他的眼球很小,眼白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窝的三分之二,把我吓得一激灵。


我擦汗道,「没……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年大叔。」


「呵呵。」


他收回视线,忽然间笑了,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他没给你递烟吧?」


嗯?


我诧异得不行,这你也知道?


「不要抽。」他的神情很玩味,在我身上扫了扫,冷冷一笑,扭头走向黑暗。


我愣了好久,总感觉这年轻人临走时的眼神,有股说不清的味道。


又过了两天,年轻人好像失踪了,没有再坐我的车。


少了这个常客,整条路线就我一个人,大半夜总感觉瘆得慌。


赶上那天的天气不好,外面淅沥沥下着小雨,等我来到麻田镇总站,已经过了十二点。


记得方振刚说过,只要过了十二点,就不用拉乘客,所以我决定立刻掉头。


这时候,却有个女人撑着一把小伞走向站台,站在雨中说,「师傅,麻烦开下门!」


我愣神看去,是之前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不过今晚她没有抱孩子,是孤身一人。


我看向手表,十二点早就过了,有些为难,「不好意思啊,这辆车过了十二点不拉乘客。」


「你就通融一下嘛,天还在下雨,不让上车,我怎么回去啊?」女人眨了眨眼,眼神很媚。


「好吧……」


我迟疑着打开车门,等女人上车后,又随口说你孩子呢?


「他在住院。」女人把雨伞搁在车门背后,轻轻说。


「哦……」


我吁口气,看来小孩果然病得很重。


雨天路滑,这车也开不快,阴暗颠簸的车厢里,只有一男一女,气氛很微妙。


来到她上次拦车的地方,我主动把车停下,谁知她却没有下车的意思,然而很扭捏地走到我面前,红着脸,问我能不能借点钱给她救急。


啥?


我诧异极了,什么关系你就向我借钱?


没等我拒绝,她却解开了上衣扣子,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说大哥,我孩子病得很重,如果凑不到钱,医院就不肯给他输液。


当时我脑门子「嗡嗡」的。


最终我还是心软了,丢出三百块钱,打发女人下车。


女人拿了钱,深深看我一眼,转身的时候,她轻轻地留下一句话,「你是个好人,要小心你的主管。」


「嗯?」


雨点声太大,我没听清楚,依稀听到「主管」两个字,没等确认,女人已经下车了。


她什么意思啊?


说真的,自从开上这辆夜班车,我感觉每一个出现的乘客都很古怪,但又说不出来究竟怪在哪里。


雨夜行车很危险,等我返回宿舍已经凌晨三点多。


洗完澡,我马上躺回床上。


半梦半醒间,我再次做起了春梦。


这次我看清楚了,这个在梦里主动撩我的女人,就是昨天管我借钱的那位。


没有意外,第二天起床,我又梦遗了,感觉脚后跟特别软,对着镜子一照,比之前更憔悴了。


我心中有种形容不出来的诡异感,两次梦遗,都发生在见过这个女人之后。


是巧合吧?


洗完澡,我本想换身衣服,发现昨天那条内裤还没干,只好挂着空裆,下楼去逛超市。


路过走廊,门卫大爷却忽然叫住我,笑眯眯地问,「你小子是不是谈恋爱了?」


我有点懵,说哪有!


「那你房间里怎么半夜发出那种声音?」门卫大爷不信,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什么声音?


「年轻人啊,呵呵……」门外大爷笑得很暧昧,摇着头,自顾自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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