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言||抉择

那是很多年前了，一天，王进和李萍乘上了6路公交车。在一个站台，车停了，站牌前的人一齐拥向车门。

乘务员扯着嗓门用尖细的声音喊道：“先下后上，先下后上……”。车厢里的人鱼贯而出，接着车外的人纷拥而入。在门快要关闭的时候，车门里伸上来一根竹竿。大家看到了一位盲人，他摸索着走上车，然后把竹竿揽在怀里，伸出手探摸着头顶上晃荡的吊环和吊栏。

他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墙一样贴着王进的身体，他的衣襟被车外吹进来的风扬得高高的，正好撩在王进的脸上，王进皱了皱眉，斜视了一眼。王进下意识地拉了下身边的李萍，身子往里挤了挤。李萍看了盲人一眼，对王进说：“让他坐下吧。”说完她就站了起来。

李萍的善意行为驱走了王进心中的不快和讨厌，也跟着她站了起来，拉着盲人的衣服说：“来，你坐下吧！”哦，谢谢谢谢！”盲人很感激地说着，然后坐了下来，把竹竿拉近身边。

公共汽车继续行驶着，李萍靠在王进的怀里，她那光滑而散发着菠萝香味的黑黑的长发散在王进鼻下，使他感到无比幸福。甜蜜的恋爱使王进感到身边的一切都变得非常美好，他用祥和的目光去看待世间的一切，那些日子里，王进感到自己是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那个春季是多么的阳光明媚。他们那个时候几乎每次都乘6路公交车去河滨公园，度过他们拥有浪漫情调的周末。

也就是那个春季里，王进和李萍几乎每个周末都能在河滨公园里见到那位盲人，他总是一个人坐在河边的石凳上，面对着波光粼粼的河道，久久地一动不动。渐渐地，王进和李萍感到非常好奇，一个盲人，每个周末都来到这个公园的河边，这是为什么呢？他是在寻找或者怀念什么吗？王进很想过去和他谈谈，但被李萍拦住了，李萍说：“或许他正在回忆一段幸福的往事，我们不要去打挠他吧。”

“那他在想什么呢？”王进很好奇。

“可能在想他所爱的人吧？”李萍若有所思。

“他所爱的人到哪里去了呢？”王进接着问李萍。

李萍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呀。”然后她又补充说：“或许他所爱的人出远门了。他们约好了在这里相见，他就一直这样在这里等着她回来……”

王进抚摸着李萍的头发说：“或许是这样。”说完紧紧地把李萍拥在怀中。他们不由自主地一同望向河道，在河岸上，有几个小孩正在放风筝，风筝飞得很高，风哨声从撒满阳光的天空中传下来，那快乐的风哨声和着欢笑声掺和了某种情绪，充满了公园的每个角落。

这样快乐的周末时光一直延伸到了夏季，在最后一个周末里，一场暴风雨突然来临。王进和李萍又一次在公园看到了那个盲人，他坐在那条石凳子上一动不动的，空气异常闷热，雷声从头顶隆隆滚过，狂热的风仿佛一个巨人在蹂躏着所有的人们和树木。李萍说：“我们应该去告诉他暴风雨要来了快走吧。”但还没等她说完，只见那个盲人已经站起身来，用竹竿探着路在向他们这个方向走过来了。

这时，暴雨下下来了，王进李萍正要离开，可是突然看到，就在盲人的前面有一条高压电线不知道怎么被风刮断了，黑黑的粗线像一条蛇一样盘在地上。而盲人不知道，还在往这边走过来。李萍惊叫一声，突然奋力挣脱王进的手，选择了朝那个盲人跑过去。李萍在风雨中展开她的双手像一只飞翔的鸽子，她一边跑一边朝接近高压电线的盲人喊叫：“别动——”王进心里闪过一丝惊恐。知道前面非常危险，他也朝着李萍飞奔过去。在大雨中，王进看到了李萍在拉起那条黑色电线的时候被什么东西抛了起来，然后又摔倒在地上。当王进还没有接近李萍倒在雨里的身体时，就感到一股强烈的电流涌进了他的身体内，他的身体被什么东西狠推了一下似的，被抛在了路边的冬青丛里……

不知过了多久，当王进醒来的时候，他的眼睛被缠上了白色的绷带，他再也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了。

王进伸出颤抖的手痛苦地喊着：“萍——”可是没有了李萍的声音，回答他的只是悲伤的哭泣声。王进撕心裂肺地叫着：“萍——”又一次昏迷了过去。

在那个遥远的夏季里，王进失去了明亮的双目。世界从此在他的面前变得一片黑暗。王进常常处于一种凄伤的情绪里，他的耳边却常常回响着李萍的笑声，还有李萍在风雨中抉择纵身飞跑的身影。王进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常常在黑暗中回忆起和李萍曾经一起度过的欢乐时光。

在一个周末，王进突然产生了一种要到河滨公园去的渴望，就独自一人用竹竿探着路来到6路公交车的站牌前，仿佛感觉李萍就站在他身边。车来了，王进还是听到了乘务员那尖细的声音：“慢点慢点。”王进被一只手拉到了车上，他把竹竿揽到怀中，伸手摸索到了头顶上的吊栏。这时王进听到了一个女孩子的甜甜的声音，她说：“你坐吧。”王进在一只手的搀扶下在座位上坐了下来，然后，他听到一对情人有他身边如歌的窃窃私语。

在黑暗中，王进突然看到了李萍，她在灿烂的阳光里朝王进奔过来，像一只飞翔的鸽子。王进在心里默默地叫了一声：“萍——”泪水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