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和狗

又偷抽了几根烟，又过了一个麦秋，又进了一回医院。这次，他有一些服老了。

老汉这辈子没念过书，放了大半生的羊，养的动物比深交的人多。院子里永远热热闹闹的，牛羊猪驴，鸡鸭鹅，猫狗兔子，各种鸟类，都在那逗留过。最走心的，是狗。

他的第一条狗，在他老家养的，第一次放羊时在他手忙脚乱时帮了他大忙的伙计。在那以后慢慢的一大一小以及一群影子在田野里往返，时快时慢。直到他入赘到很远的地方，狗也一路自己跟了过去。像是约定了似的，当老汉有了孩子时，狗也生了一窝，五个小狗崽个个喜人。但某一天去赶集的时候，狗跟着去了，有去无回。老汉急的在家不吃不喝，到各个村子里求大队里广播，无果。于是每个集都去那个地方转悠，一转就是两年，自己留下的唯一一只小狗崽都长大了。以为没有希望的老汉某天在鸽子市里蹲着和人聊天，忽然一只身影背后扑过来一顿亲热，是狗，汪汪的叫着不停的诉说。老汉又惊又喜，不料当年把狗撸回家的那人耍无赖，一直到天黑都没能达成协议。狗被重新关了起来，重逢后的私奔失败，老汉在那户人家的门外哭了。那年麦秋，庄稼丰收，老汉从外面回来，看见狗在门前摇尾巴，他连忙进屋，把前两天自己生病补身体的熟鸡蛋拿出来给狗吃，他以为真的就重逢互相陪伴了。晚上狗去了家后面的湾边，安详的走了。老汉在第二天发现后，笑了。

老汉的第二条狗是那只小狗崽，除了脖子前有一块像领带的白毛，全身都是黑色的，故起名叫黑豹。黑豹继承了它妈妈的灵通，会各种技能，身体长的也健壮。每天把老汉的儿子送到学校门口，然后摇着尾巴撒欢儿往回跑，陪老汉去放羊，在田里做奔跑的骑士，偶尔消失在草丛里，再出现就会为家里添一顿丰盛的兔肉大餐。在它眼里，或许家里所有喘气的都是这个家里不可缺少的一份子。某一天，家里把那头老猪卖了，当贩子的车发动的时候，它像疯了一样，紧追不舍，老汉在后面追它，直到两县的交界公路才停下，一路上它在车上坐的笔直，望着贩子车远去的方向。回到家被老汉训斥后，蔫了一天。后来的某天，它又做了英雄。那天老汉一家去走亲戚，没有放羊，它也在家后面的老屋里乘凉。偷羊的人把车停在了门口，撬开锁开始了偷盗勾当。它径直跑去了邻居家，不正常的叫着，费了好大功夫把邻居引出来。注意到门口的车，邻居去门口看了看，偷羊的人见状假装在掏钱结账，邻居打了声招呼准备回去，黑豹带着邻居家的狗冲了进去，邻居怕狗生事，进去老汉家，发现里面的屋门锁着，这才惊慌报了警，偷羊的人在逃的路上被抓了，被装上车的羊也都回来了。老汉回来犒劳了它一顿，逢人就说他家狗如何如何厉害，黑豹在村子里开始小有名气。后来可能太嚣张和隔壁村子里的狗打架，一只耳朵被咬了半块，对手被咬掉了半截尾巴。而后安安稳稳的做放羊骑士。

老汉和黑豹的第十二个年头，老汉头发白了一半，黑豹走路有些慢，吃东西不利索了。他知道它不可能陪他一生的，只不过没想到总是那么突然。某个晚上，它就不见了，任凭老汉怎么喊怎么找都不见踪影。后来听人说那天晚上村子里来了偷狗的，但至今还没确定它是怎样走的。老汉第二天在狗窝旁边抽了一宿烟。心里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期待它会像她妈妈一样，某天自己回来。不会了。

老汉的第三条狗是儿子的同学送的，在儿子无微不至的照顾下，小狗崽也长成了像前两条狗一样的大狗。它是幸运而又不幸的。有一阵子村子里兴起一阵打狗运动，因为疯狗咬人事件要把狗都打死。老汉慌了，别人都知道自己家有狗，还是大狗，即使藏也藏不住。儿子的同学家知道后，把自家的狗也就是老汉家狗的妈妈送来了，母女俩花色基本一样。儿子同学的父亲因为他家狗年龄太大又得了病，所以想让母替子死。老汉不同意，儿子同学的父亲说："权当替它早了结吧，它活着只能受罪，等你家狗生了狗崽，记得给我一只。"老狗就那样躺进了女儿的窝。被所谓的"为民除去危患"口号处决了。而老汉家的狗回来绝食了好几天。后来生了第一窝狗崽，老汉先让儿子同学挑了一只。

它的不幸源于它的善良。老屋摇摇欲坠，所以老汉准备推到它，那天太阳很毒，老汉的妻子拿了西瓜去分，当时已经放倒了一面墙。她从旁边插着腰站着和路上的人说话，狗咬了她的腿，她惊了一下跑着迈过边沟到了路上，边跑边跟老汉说："快！狗疯了！"屋倒了，狗在那边没跑开。被屋闷在地下后，它当时就起来了，踉跄的跑到了狗窝，一动不动。老汉知道，是它救了妻子。狗死后妻子不说话，只是哭。她和老汉把狗连着它的饭碗一起埋在了老屋旁。

往后几年里，老汉养的大狗都被偷狗的偷了，有没被偷走却被狗贩子毒死的，还有被用工具射上针药后撸走的，所以老汉每次经过狗肉店都要停下来看一看笼子里有没有熟悉的伙计，绳子上有没有挂着熟悉的皮。然后骂骂咧咧的走。

从七十岁开始，老汉再也没养过大狗，他说容易被狗贩子瞄上，他不想让它们受罪了。于是只留了一只和脚一样长的小狗，天天出门溜达。

故事里的老汉，是我爷爷。故事里的狗从未让他忘记过，在他眼里，狗在家里永远憨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