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AUTIFUL STRANGER

我在多伦多的时候主修心理学。我的导师不看重我,他是个上了年纪的老教授,在皇后大学教书有一阵子了,他不像加拿大人一样普遍有双蓝眼睛,反倒像是铅笔画里渗了点儿棕黄色颜料一样的颜色,我想本来拥有这种瞳色的人理应是温和有趣的,然而他极尽刻薄冷漠,也或许因为我是个华人——他们向来不喜欢华人的。因为华人严肃刻板的亚洲脸尤其让人讨厌,还有那双不如他们深陷入眼窝的肤浅眼睛,还有那只不如他们鼻梁高耸的鼻子,还有他们偏黄的肤色——总而言之,我大概是被孤立了。然而他们所厌恶的恰巧是我喜欢自己的地方,所以当男孩们朝我吹口哨,说着什么下流的俏皮话,女孩们用他们漂亮的眼睛瞥我,议论我的时候,我都会告诉他们:“SHUT UP,BITCH.”小淇儿或者应怜或者阿年,谁见过我以前的样子,再听我说出这些话,一定会吓一跳的。

他的INS仍未注销,但已经像个空号了。那个电话号码还在我的手机里,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打通。他在两年前发了一条消息给我,祝我圣诞快乐——那时距离圣诞节已经过去两个月了。我说,你应该再晚十个月发给我,一阳。他发了个笑脸过来,说明年也是这个时间。我说,哈哈,那么以后我是晚两个月过圣诞节呢,还是过两个月的圣诞节呢?他说,过两个月的圣诞节吧,那样开学的时候就能和你的导师说:我有权不来听课,因为我还在过圣诞节——对了,你在多伦多过得怎样?应怜说你在皇后大学读硕。

他提到这,我无法再回复他,我既不能向他撒谎,说我过得不错;也不能不自知地向他诉苦,说我不好。——唯一的方法只有回避。而他也没有再追问我,我早该知道他就是这样的。然而我也不能再像几岁的小女孩埋在他怀里哭泣,他也不会拍拍我的背,问我发生什么,那样安慰我,和应怜一起与那些笑话我的人打成一团,鼻青脸肿,那样又会把我吓一跳——我曾经那样弱小胆小,而他小心翼翼地保护我。——然而现在,我已经失了他的联系。没有人告诉我他现在过得怎样,或者能够把我的消息传到他那边儿去,这样他也许还能再在明年二月发给我一句圣诞快乐。

我听说他现在在美国西部。要是他在科罗拉多州,那他一定也会随着哪里的人们默念“NOTHING WITHOUT DEITY”。或者往南边儿的新墨西哥州,听听别人说说印第安部落之乱,还能穿穿十八世纪主流的牛仔服。但他那样的人,也许更愿意待在加州,看看好莱坞,望着一株加州红木,说“I HAVE FOUND IT”。……我不能够确定,到底是我丢失了他,还是他丢失了我,或者说他自愿丢失一切,只有背影融进密西西比河的西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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