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微凉,从窗户缝里挤进来。我站在窗户边,让凉风吹一吹我发烫的脸,无法消解的怒火和羞辱感仍在环绕心头。
一分钟前,电话蓦然响起来,我一看,是派出所的电话。
“你好,这里是110,我看到留言,你对今天处理的事情不太满意。”一个温厚的声音响起。
我像是找到发泄情绪的出口,脱口而出:
“是的,是非常不满意!他们怎么可以放任一个陌生人留在我家里,然后一走了之呢?他们怎么能放任一个人在我们家,拆我们家的地板,而不管不问呢?
我一边说,我一边抹眼泪,发泄着自己的愤怒。我拿着手机,走到被拆得乱七八糟的房间里。在灯光下的场景,特别像个垃圾场。
“你是说,那个工人拆了地板?温厚的声音继续说。
“是的,派过来那个老警察看见了,也不阻止,就扬长而去!”
“这件事处理的是不太恰当。”电话那端沉默一下,继续说道 ,“但是,理解一下他们吧,因为每天要出警几百次。这些大大小小的纠纷,都要去处理。而我们派出所的警力又有限。”
“嗯嗯,是的。我能理解他们的辛苦,但是不理解他们的处理方式。放任坏人不管,就是不作为!”
“那你看事情就这样吧,我代表他们给你道个歉。如果还有不满意,再找消协。”
“好吧,谢谢您!”
我想,我不能也不应该和电话里的这个温厚的警察发泄情绪,毕竟错误不在他。
刚才和110的对话犹在耳边,它除了让我稍感安慰,也再次唤起我这一天里不堪的记忆。
我觉得这一天简直是糟糕透了,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了。
事情的原委还要从半年前说起。
疫情期间,孩子不能出去玩,所以邻居的孩子们时常来玩。因为我家有一个房间专供孩子们玩耍用的,我不太进去,任由他们可劲儿造。
那天一个孩子忽然在惊叫:啊,有虫子,有毛毛虫。孩子们惊慌地跑了出来。
我进去一看,果然,在木地板上有了一条潮湿虫。这种虫子只有在阴暗潮湿的环境下才能生存。我仔细查看,发现门的后面有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再仔细一看,是霉菌斑。不仅是门后的一块,而且这面墙一米之下,都是或深或浅的霉菌,摸上去墙纸要湿湿的。
我们家住在18楼,怎么能会有水呢?
我把靠墙的一排木地板一一拆下来,发现木地板的下面全是水。这下糟了,为什么会有水呢?
很快,我想起来了。大概有三个月前,我老公换过隔壁洗手间的水龙头。水龙头另一端,是隐藏在墙里的。一定是墙体里面渗水。检查后,事实正如我猜想的那样。
先不管墙纸的事情,眼下处理好木地板。我通过58同城,找到地板安装工人。我们当时讲好价,安装加拆卸一共是500块钱。
拆好需要晾晒,分两次工。
半小时后,师傅就拆完了。我给他200元 ,笑说:“250不好听,下次给你300。”
师傅不同意,他说:“你先给300,下次地板装上,再给200块钱。”
我说出自己的担心:“那你不再来了咋办?”
“那不会,有钱谁不愿干呢?”
我一想也对,于是就给他300块钱。
于是,过了三个月,地板全都干透,我通知师傅来安装。
半小时后等,安装完成。我付给他尾款200元。谁料那个师傅一改之前的和善面目,立刻冷冷地说:“咋?不是300吗?怎么是200块钱?”
他的话让我非常意外,我解释说:“上次给了你300,这次是200呀?我们讲好的是500块钱对不对?”
“谁跟你讲好的啦?一次300,两次600!你不给我300,我就拆掉地板!”他悻悻地说,果真拿出工具,回房间拆地板。
“我这里有当时的截屏,还有我们昨天联系的时候的通话记录,里面有证据,你要不要听?你怎么不讲道理?你破坏我们家的东西,我要打110!”
他不理会我的话,继续破坏性地拆。被逼无奈,我只好用发抖的手指拨打了报警电话。
很快,三个110警察来了,真是谢天谢地。
一个中年警察带着两个小伙子走进房间。中年警察转了一圈,直着嗓子喊:“谁报的警?谁报的警?
“我报的警啊,因为他把我们家的地板拆了!连拆带安装,说好的500块钱,我先付给她他300了,这次安装再付尾款200,可是他坚持说要收300块钱,这不是不讲理吗?”
终于来了救星,我说完舒了口气,觉得胜券在握。
中年男人皱着眉,站在我面前,眼睛瞪得滚圆,红血丝都出来了,他质问我:“110是干什么的?110是干什么的?”
我听出了他的恼火,他的表情也印证了这一点。
我以为来了个保护伞,没料到来了个煞星。
我像个笨拙的小学生,讷讷地说:“110,110当然是,是为人民服务啊,保护人民,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
“他怎么着你了吗?”警察提高音量。
“可是他拆我们家的地板了,而且是我们说好的价格。我这里有通话记录,有转账记录,您看看……”
警察打断我电话,吼道:“你打错电话了!你知道吗?你应该找消协!
“我找消协来不及呀,他在拆我家的地板呀。他已经对我造成了威胁。”
“这事儿不归我们管,市消协管的事情!”
“我找不到消协,因为这十分是在58同城上找的,是在网上找的!”
“网上的你也敢找?在哪里找的,你去哪里投诉!而不是打我们的电话,知道吧?”中年警察不屑地说。
“你们都不管吗?经济纠纷也是纠纷,那90%的纠纷,不都是经济纠纷吗?除非是家务事。要杀人放火,造成严重后果你们才管吗?”
中年警察张口结舌面红耳赤,他不理会我的话,愤怒地说:“把你身份证给我。”
我开始有点发抖,本来以为找了个主心骨,没想到给坏人找了一个帮凶。
我把身份证交给他。他拿出过来交给后面的伙伴,让他们拍照。然后又把一张表格拍在桌子上,命令道:签字!
那是一张处理通知,说已经处理好了,然后让我签字。
我在自己家里居然失去了安全感,失去了被保护的感觉。
可是除了签字,我别无选择,我用颤抖的手,歪歪斜斜签下自己的名字。
那个中年警察,带着两个年轻的面孔,风一般地出门去,进了电梯走了。自始至终都没质问一句过那个工人一句话。
房间里还留下那个地板工人。他的嘴角上浮现出一丝嘲弄的微笑。除了羞辱感,我觉得既绝望又惊恐。
我尽力镇定地对他说:“地板也拆了,你走吧,把钱退给我。”
“那不可能的!”他咧嘴一笑,然后转身走出门。
骂人,我不会;打人,我不是对手。
关上门,我倚着墙,慢慢的地滑下去。我蹲下,抱住自己的膝盖,无声痛哭一场。
想起老公的笨手,居然造成这么大的经济损失;想起这个看似本分的工人,居然这么不守信用;想到起那个110警察麻木不仁,居然不伸张正义!
哪怕是个陌生人,说一句公道话,都不会让我这样绝望。
110管哪些事情呢?我百度一下,我报警并没错。
当天下午,我收到110的回访短信。询问我对这次出警的满意程度。
一想到那个工人得意的笑和中年警察嚣张与冷漠,我回复道:
不满意,我凭什么要说满意?那样做非常过分,警察是保护人民的,恰恰警察给了我很大的不安全感!
我在上面如是留言,我不能粉饰太平,我已经被这个事情气炸了。我就这意思,爱咋地咋地!
那天晚上,我久久睡不着。
一会儿自责不该在网上找那个工人。
一会儿自责当时为什么不签一个合同。
一会儿自责为什么要打110。可是,除了110,我还能找谁呢?不都说,有困难,找警察吗?
也就在那时,我接到派出所的电话,大概是值班人员看到了我的留言。或许他们第一次遇到这样直言不讳的留言吧!
打电话的是谁呢?我觉得不可能是那个中年警察。
欠我一个道歉的,除了没有良知的安装工人,还有他!唯愿此生平安,与110无缘!
谨以此文,记录那事、那人及那天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