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起点《刺客小传》
说书者说:
约莫是六七年前,鄙人老屋搬迁时,从祖辈留下的几个旧书箱中,翻出了三部泛黄古籍,得来源头已无所考究。此书藏于箱底,因发霉虫蛀、年久老化,书纸文章多有破损缺漏,不过好在封面依然可见《北生笔记》四字。
这北生是何人,我查询大量典籍后仍寻不到其相关踪迹。当然,作者来源并非重要,而是此书之内容,可谓奇哉妙哉奇妙哉。
三部古籍,分为“奇人传”,“奇闻录”,“奇物志”,以商周为始,明初为末,记载了近三千年各朝各代时的奇闻异事、江湖隐史、庙堂秘辛。鄙人初读之时,当真目瞪口呆爱不释手,沉醉其中三日三夜不知饥渴困乏。
然而,书籍破损,前后皆有内容憾失,唯有当中盛唐一幅保存较为完整。鄙人整理了盛唐篇幅中的千百条志异段落,抽取部分相关联的记载,潜心编纂四五年的时间,这才将今回要说的故事梳理整齐,与各位分享。
各位看官,且看好。这故事发生在初唐永辉年直至武周神龙年,前后相隔近五十年。
隋唐交替时,乱世征战,唐武德七年前后,中华大地才全面统一安定。此刻的大唐黑道却依旧风起云涌,经过多次的火并屠戮肃清血洗,大唐黑道中逐渐形成了以“残君阁”、“飘血楼”两大刺客组织为首的格局。
这残君阁与飘血楼的创建源头十分神秘,就连两家的卷宗中,也没有自身的起源记录。但二者终究是结束了黑道多年的动荡,若非如此,按之前黑道的混乱猖獗,迟早逼得白道与朝廷联手绞杀。
就在黑道风波初为平息时,刺客一行中忽然涌出个“天刺”传闻。以天刺铁牌为信物,得铁牌者,即为天刺。天刺者可号令天下刺客,黑道之众也要礼让三分。这一传言,让本该平息的黑道动荡,又陷入了一轮新的纷争。
刺客这一行,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做的是双手沾着鲜血,人头悬在腰带上的生意,谁人敢走到人前以真面目示人?更别说扬名天下这等奢侈事情。然而天刺铁牌的出现,刺客们终于有了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刹那间黑道风起云涌、暗流激荡,良莠不齐的刺客都蠢蠢欲动,意图将天刺铁牌收归囊中。
根据《北生笔记·唐·奇物志·天刺铁牌》中记载,自武德五年天刺铁牌现于江湖,期间二十六年,有九十七名顶尖刺客执掌过天刺铁牌,历任时期之短,已无从考究历代天刺姓名。
又有《北生笔记·唐·奇人传·刘千城》中记载,贞观二十一年,残君阁首席甲等刺客刘千城与天刺卫城战于长安,黑道中人自觉退出长安城百里,二人之交锋旷日持久。贞观二十二年,正月初六,卫城的尸体被官府发现于八方客栈楼顶。刘千城执掌天刺铁牌,此后三年,天刺铁牌未曾易主,死于刘千城刀下顶尖刺客数以百计。
贞观五年,庐州,残君阁总部。
城外一山野中,已是深夜了,但是山中却隐约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在树林中跳动。
“沙沙沙。”树林中一身影猛地闪过,在树间来回蹿动,这身影绕着林中的某处兜着圈子。
另一个身影身如飞燕,于树下奔走,踩着落叶,“唰”的一声,向前方那道人影飞奔过去。
前方那人觉察到了声响,猛然转过身来,便见一道黑影铺天盖地袭来,他虽惊却不慌,手中刀光飞起,向那袭来的人影的心口刺去。袭来之人已准备,一手猛地推住身旁树干,生生停住了身子,而对方的刀子也就恰好停在胸口前寸许。
袭来之人当即手中匕首上扬。“噗”的一声,血光飞溅,那人持刀的手臂顺势被拦腰削断,断臂处的喷溅鲜血,与这惨叫声,一下子染透了黑夜中的山野。
听这惨叫声音尚且年轻,好似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而那突袭之人,断了这少年一臂之后,不见犹豫,手中占满粘稠血浆的匕首转而捅进了那少年的心窝。断臂少年身子猛地一颤,双目蓦地失神,全身疲软一下子瘫了下来。
那人推开已经死透的少年的尸体,任由尸体心口窟窿中喷涌的血液占满全身。
月色慢慢地从林间挪出来,冷冷的光亮照在了那人的脸上,赫然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十五六岁的少年。那少年满身满脸的血污,却好像早已麻木习惯了一般,擦了擦手中的匕首,抬头望了望不远处的剩下的两只火把。
“两个,两个……终于活下来了,我终于又活下来了……我终于是丁等刺客了!”
这少年好像极其疲倦一般,却也挡不住眼神中透露出来的生的喜悦。走到这一步,是多么的艰辛残酷。
正在此时,一个藏在树顶许久的人影忽然扑下,两道寒光犹如流星,轰然而至!
“刘千城!住手!”不远处,一人怒吼道。
与此同时,便见十几道身影从不远处飞奔而来。
听到这声音,那少年也面色大变,慌忙抬头。可是,他还未来得及仰起头时。头顶上那扑下来的身影,便带着两道寒光,猛地从他后脊梁削了下去。
“兹啦”一声。
那人影双手两只匕首,顺着那少年后脊梁划下,两刀破了皮肉,将他的脊椎完完整整的从肉中剔出。
血液再一次的飙射,那少年的惨叫声比之之前更为凄惨。他忍着全身的剧痛,在倒地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转过身来,终于看清了那人与他年岁相仿的面目。
“刘……千……城!是……”话未说完,他便扭动着血淋淋的身子,在巨大的痛苦中死去。
那叫刘千城的少年,将两只匕首上的血浆舔了舔,冷笑一声,回头再等着那狂奔过来的十数人到来。
“刘千城!”
率先到场的人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精瘦男人,他怒目圆睁,喝到:“你没看到火把信号吗?!已经剩了最后两个,你怎么还杀了他?!”
紧随其后的其他人也陆续到场,看到了倒在地上尸体,也不由吸了口冷气,这刘千城下手的方式如此残忍,他们这群刀尖舔血了多少年的黑道老手,怕也不如他的残忍手段。
刘千城微微躬身作揖,道:“禀大人,以为完成任务就放松警惕,如此懈怠,怕是这些年的训练都是浪费。即便真的成了正式刺客,也不过是多活几年罢了。”
那精瘦男子楞了一下,道:“那也轮不到你来杀他!”
刘千城猛地抬头,眼中露出凶光,冷笑道:“这树林只有我一个能活下来,不是我死,就是所有人都死!”言罢,刘千城一甩双手的血浆,扭头便走。
看着刘千城如此态度,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精瘦男子望了望地上的尸体,回头对其他人吩咐道:“这消息送回总部,让总部决定是否处罚刘千城……”
约莫三年之后……
扬州城内,城西一处宅院,府邸中的仆人忙里忙外,将宅门装饰的富丽堂皇。
此处乃是扬州富商赵余之的老宅,这赵余之年轻时不过是个贫贱人家的子弟,十七八岁的时候父母双亡,安葬了父母之后,他就远走他乡,走南闯北操劳了大半辈子,终于闯出了名堂,在建邺建立了秦淮商会。他行商江南一带,广结善缘,不论黑白两道的朋友,只要一时失意,遇上赵余之,他都援助一番。久而久之,赵余之的名望也算江南一带小有名气,江南的商会之林中更谋得了一席之地,被人尊称“赵老爷”。
如今赵老爷花甲岁数已功成名就,便衣锦还乡,回到了家乡扬州城,买了庄宅子,将手中的生意交给子女和一路提拔的年轻商人,自己含饴弄孙安度晚年。
今日恰逢赵老爷六十大寿,当年受过赵老爷恩泽的附近名人义士,甚至几处的父母官都上门贺寿。眼见天色渐晚,赵家宅子门厅内却是愈来愈热闹,酒香饭气,灯火萦绕。
终于到了正点,赵老爷在仆人的服侍下,从老宅内出来,端坐在堂内的太师椅上。宅院内本是喧闹的几处饭桌见赵老爷到了,都停了闲聊,转向了赵老爷的方向。
赵老爷清苦出生,年轻时走南闯北,身子骨即便是花甲年纪也极是硬朗。他哈哈一笑,声音如洪钟道:“没想到有那么多朋友来为我赵某祝寿,赵某这些年承蒙商会和江湖朋友的帮助,先敬各位一杯。”这时,一旁的下人连忙为赵老爷斟上一杯清酒。
“各位,请。”赵老爷将酒杯举起,向众人示意。
宅院内的客人也将桌上的酒杯举起:“赵老爷请。”
众人一齐举杯便饮。
正此时,那为赵老爷斟酒的仆人忽然面露凶相,双手一扯太师椅旁边的盆景桌脚。“兹”,一道银丝被他从桌底抽出。他身形一闪,将银丝绕了赵老爷脖颈一圈,便双脚发力向堂外冲出。
赵老爷这一杯酒还未饮完,便被这极其锋利的金刚丝锁住了脖子,连声音还未发出,便被冲出堂外的人大力一扯,头颅与脖子旋即分离,鲜血狂喷,刹那间便将内堂染了尽红。
“咔嚓。”赵老爷手中的酒杯落地跌碎。
“啊!!!!!”一旁守着的丫鬟被喷了一脸的鲜血吓得尖叫一声,便身子一软,原地吓晕过去。
刚放下酒杯的院内客人顿时被眼前惊变的景象惊呆了。
“刺客!”
来客中,也有不少江湖人士,只是微微一惊,便回过神来。大吼一声,便将随身兵器抽出,齐齐向那跃出堂门的刺客截杀过去。
那刺客跃出堂外,一扯金刚丝,赵老爷的大好头颅还没来得及滚落地上,就被这刺客揽在怀中,他抬眼见四五个高手扑来,冷笑一声,忽然凌空伸手,门外两个灯笼,早已被他事前做了手脚。那灯笼间亦是拴上了一根金刚丝,这刺客借着金刚丝发力,生生将向外冲的身子给扭了回来,一个打挺翻上了房顶。
冲来的几个江湖好手,见这刺客不可思议的扭转了身子,也是被吓了一跳。冲上房顶的刺客,手中依旧捏着灯笼间的钢丝。他将这钢丝一扯。“嘭”的一声,两个灯笼机关开启,顿时爆开,“噗啦”一声,喷洒出漫天的石灰粉,一下子将整个院子笼罩的迷迷蒙蒙,看不清东南西北。
那刺客收了金刚丝,冷笑一声,将仆人衣服翻个面露出里面的夜行衣,借着月色隐匿行踪,在鳞次栉比的屋顶上几个纵跃,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待得院内的石灰消散,众多客人这才回过神来,吓得不知所以。
“老爷!”
赵家的子弟和下人们,这是早已乱成一团。女眷们更是哭成一团,昏了几个。而赵家的孙子儿子,更是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大吼道:“给我把那个刺客捉回来!千刀万剐了!”赵家的护卫听了吩咐,都操起武器,准备出门去追。
“别追了。”客人中,那率先对刺客出手的人道,“追不到的。”
“郑师傅,你!”赵老爷的儿子大怒道。
那被称作郑师傅的人摇了摇头:“这个刺客明显是有备而来。”
他看了看赵老爷的尸体,又望了望那爆开的灯笼碎片,道:“用钢丝杀人,他自己身上没有沾染一点血腥,逃走的机关也事先算好。精备良久的刺杀,你们根本捉不到他的。这个刺客,早就混进了你们临时雇的短工里。”
赵老爷的儿子恨得咬牙切齿:“是谁要杀我父亲?!我父亲广结善缘,从来没有得罪谁!”
那郑镖头拾起地上的灯笼碎片,又摸了摸之前藏金刚丝的碎了一角的盆景,道:“商道中,哪有什么永远的朋友?如此匪夷所思的刺杀,怕也只有……残君阁或者飘血楼了”
夜色中,一个人影忽然从房顶跃下,落在一个无人的角落,过了许久,才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走了出来,顺着不算人多小街拐进了一间当铺中。当铺中的掌柜的正在清点一天的货物。来者道:“掌柜的,当货。”
那掌柜的抬起头,露出统一的笑容道:“客人要当什么?”
“东海的龙珠,昆仑的蟠桃,草原的狼皮。”
掌柜的打量了那人一眼,道:“客人请与我们老板仔细谈。”
言罢,便敲开了一旁通往旁边的后院阁楼的门,道:“客人请。”
那人面无表情,直接走了进去。穿过这不长的过道和院子,走进了院落深处的阁楼。阁楼中,一个四五十岁的老人坐在柜台后,靠着躺椅,轻轻地哼着地方小调。一旁,还有其他三个人站在柜台前,翻着一个簿子。听到身后来人,那三个人回过头来。一看清来者,仿佛见鬼一般,连忙丢掉手中的东西,便往柜台的另一边挤了过去。
“又是这杀星,让着点。”那三人小声的嘀咕着。
那人也不管这三人小声的议论,径直将手里的油布包裹丢到柜台上,将那老者吵起:“赵余之,死了。”
老人从躺椅上坐起,将油布包裹打开,确认了里面尚且有余温的头颅,又将油布包过上,这才翻了翻眼前的簿子,那簿子上约莫十来条记录,他翻到了赵余之的名字,便举起红笔,将赵余之的名字打上了叉。他又从柜台下取出了一个小小的布袋,道:“这是你的赏银,一百四十两,自己点点吧。”
那人接过赏金,也不清点报酬,道:“按照残君阁的规矩,我现在已经是乙等刺客了吧。”
老人叹了一口气:“刘千城,你该收敛一点了。你是很厉害,但是这些年,你接的任务你心里清楚,你杀了多少不该杀的人。”
刘千城抬起头,露出久经杀戮淬炼出鹰隼一般的双目,冷冷道:“老东西,我杀多少人关你屁事,我做我的任务,你做你的记录。”
老人说道:“我们残君阁虽然是刺客组织黑道老大。有人悬赏出钱,我们就去发布任务。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残君阁的刺客,包括飘血楼的刺客,都有不成文的信条。不杀老幼妇孺,不杀清廉父母官。”
老人摊开眼前的簿子,让刘千城看。“你看看,虽然我们每个月都能有很多人来悬赏,但是刺杀目标基本都是和小人结仇的善人。我们残君阁的刺客都不会去接这些任务,哪怕报酬再高。可是你自从晋级到了乙等刺客,不论好坏,不论老幼,一律接下。我们就算是黑道,但是也有规律,人在做,天在看。”
刘千城仿佛极其不耐烦的推开眼前的任务簿子,怒道:“呵,刺客收钱杀人,天经地义,难不成还想让天下人念你的好不成?”言罢,刘千城转身就走,边走边道:“我做刺客,就是要让天下人都害怕我的存在。我要让天下人听到我的名号,就如坐针毡。”
一旁的另外三个残君阁刺客见到刘千城目光扫来,都慌忙低头。对于刘千城的凶名,江南一带的残君阁分部早已如雷贯耳。不论是他极其精妙高超的刺杀术和不分善恶刺杀,都让所有刺客对他侧目。不少见过他的刺客对他的行为敢怒不敢言,若非残君阁总部左右权衡,舍不得刘千城的凶名实力,他早已被暗中处死。而其他刺客更是畏惧他的凶名,连出手阻止的勇气都没有。
老人翻了翻刘千城这些年的刺杀记录,喃喃道:“二十岁就已经是乙等刺客……我这小地方实在留不住他,不能让他坏了我们残君阁的名号,也不知道总部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留着这么个杀星……难道是想培养他去争夺天刺……既然他已经是乙等刺客,就调他去建邺分部,那里有甲等刺客,应该镇得住他。”
如此过了近十年……
建邺城内,秦淮河,青楼街道。一股胭脂水粉的靡靡味道,在夜晚的灯火中,随着妖娆的小调琵琶和女子美妙的歌声,在秦淮河上缓缓回旋飘荡。一处不起眼的小楼中,台上一淡淡的风尘女子,捻着身前素琴,低吟浅唱,台下几个寻常的小商人,就着这小调和一碗茶水,互相交谈往来生意。
这风尘小楼上的一处隔间内,当中隔了一细长的桌子,将屋子分成里外两边。里边坐着两个中年男人,其中一人将窗户支开一个小小的缝隙,让一旁青楼女子的歌声穿了进来,另一人坐在椅子上将一个账目摊在桌上,桌子对面却坐着个衣着奢华穿金戴银的胖子。
“溧阳县县令,十天之内我要他死,报酬一百两白银。”那胖子将一个颇为沉重的布袋轻轻地搁在了桌子上,里面哗啦啦的声音。这胖子吸了一下手中的鼻咽,恶狠狠的道:“这对于你们残君阁来说,怕是赚钱最轻松的一次了吧。”
与他商谈的那个中年人皱了皱眉,将这胖子的要求记录在了手中的人物簿子上,口中却道:“溧阳县付县令,如此清廉父母官,不过是下令打了你钟大老板儿子二十大板,你就想要他人头?”
那胖子听了这话,脸上的五官顿时扭曲在一起,怒道:“不就两条贱命,几十两银子赔给他们,他们一辈子都赚不到。那姓付的不识抬举,把我儿子打的,现在还躺在床上不能动弹。”
中年人冷笑一声:“姑且给你记下,不过依照我们残君阁刺客的脾气,你这钱,估计没有人愿意赚。一个月后,你再来吧,那时候这报酬,就原封不动的送还给你。”
那胖子冷笑一声:“呵,一般刺客不会接,但你们的那尊杀神可就不一定了。”
中年人终于面色变得阴沉下来。
在场众人皆知这个胖子口中的杀神是何人物,那个二十岁就杀到了乙等刺客,凶名震动江南黑道,整个大唐王朝的残君阁分部都为之侧目的刘千城。不过好在建邺分部有甲等刺客马中鸣坐镇,才能一直压着刘千城,不让他彻底败坏了残君阁的名声。否则,依照刘千城的能力,五年前就该能晋升到甲等刺客。
那中年人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大门“嘭”的被踢开。一个黑衣人拎着一个油布包就走了进来。“咣”的一声,那黑衣人将手中的油布包随手扔到桌子上,一股殷红从油布包的缝隙渗了出来,顿时就染红半面桌子。一旁的胖子闻着这刺鼻的血腥味,又被来者杀神灭佛一般的气势吓得面色苍白,缩成一团坐在椅子上,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那油布包中的东西突然滚了出来。
“验货吧。”那黑衣人拖来一条凳子,大剌剌地坐了下来等着黑手掌柜。
此刻,那听着窗外小曲的中年人也被吸引回来。看清来者后,两人的脸上皆露出了厌恶的神色。
“你就不能收敛一点吗?这些年,你还没杀够?”轻轻撩开那油布包,看清楚里面的东西后,那中年人冷冷道。
这黑衣人,自然就是凶名赫赫的刘千城了。刘千城接过装有报酬的袋子,又顺手翻开面前的任务簿子,喃喃道:“溧阳县,县令?”
“你想干什么?!”中年人一把按住簿子,怒喝道:“马大人吩咐的,你都忘了吗?!要想接生意,十天以后再来!”
刘千城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扭头就走。
“站住!”那中年人见刘千城不买账,勃然大怒。
“聒噪!!!”刘千城大怒一声,回身一道寒光刷的就朝那中年人面门飞去。一柄飞刀削掉了那人的一缕头发,猛地钉在墙上,嗡嗡颤动。刘千城漠然双目盯着那吓得魂飞魄散的中年人,冷哼道:“不过一个屁大点的黑手掌柜,你以为你是马中鸣?想教训我?要是有下一次,残君阁可就得少个黑手掌柜。”
屋内,安静的出奇。过了许久,被吓得魂飞九天的胖子才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湿透了。
“这,这……是谁?好大,大……的杀气。”那胖子问道。
那中年人擦了擦额前的虚汗,道:“你运气好,你不就想见那个杀神吗?他就是……”
“这样清贫的县令,连个像样的侍卫都没有,呵,我居然自降身份来接这桩生意。”
次日早晨,连夜赶到溧阳县的刘千城不费吹灰之力的潜入县衙,埋伏了一夜。本以为会有什么侍卫守护,哪料到县衙内实在清贫简单,半天都不曾见几个巡逻的侍卫。
这时,付县令从寝房出来,伸了个懒腰,便要要去翻看一天的公文。
隔着院子的屋顶上的刘千城摇了摇头,手中手弩“突”的射出一只短箭。
可怜的县令还没从睡梦中完全清醒,便被一箭穿喉,身子靠着梁柱噗通倒下,他惊恐地望着从脖颈伤处流出的鲜血,想要出声呼救,可血液呛如肺中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呻吟声,眼睁睁地看着颈血浸红了半身衣衫。这县令原本还能在地上挣扎扑腾,片刻之后就再没了动静。
刘千城收起了手弩,纵跃翻身落入园中,将这苦命县令的头颅斩下,收入油布包中。
“混账!”
建邺城残君阁分部,坐镇此处的甲等刺客马中鸣听闻了黑手掌柜的话,怒不可遏:“这刘千城越来越不把我放眼里了。我不过回总部一趟才几天,就这么放肆。”翻看着这几天间刘千城做的刺杀记录,马中鸣冷冷道:“这回就算总部再怎么看重他,我也要好好给他个教训,当年做学徒时候的规矩,该拎出来敲打敲打了。”
正说着,门又被踢开了,不是刘千城又是何人?刘千城一看到坐在太师椅上的马中鸣,面色微微有些变化,他鼻子哼了一声,走向黑手掌柜,道:“溧阳县县令,死。”
那黑手掌柜看着一旁脸色越来越阴沉的马中鸣,吓得不敢去接那个人头油布包。
“刘千城。”马中鸣忽然道,“我不在的这一个月,你做了几桩生意?”
刘千城转过身子,靠在柜台上,沉默了一会,道:“三桩,怎样?”
看着刘千城满不在乎的态度,马中鸣勃然大怒,一身杀气轰然暴涨,猛地站起,压在刘千城面前,死死地盯着他:“我之前跟你说的,你他妈都当作放屁吗?”
刘千城的脸色也瞬间阴沉下来,面部肌肉微微的抽搐了一下,面对着马中鸣猛然暴涨的杀意,他不畏惧丝毫,双目眼皮微微一颤,犹如利刃的目光,对视上去。
一个凶名赫赫的杀神,一个位高权重的甲等刺客。这两人在堂中对峙,顿时让在场的刺客或黑手掌柜都面色剧变纷纷后退半步。
刘千城自从学徒到如今乙等刺客顶峰这十余年,凶名杀名早已震动了黑白两道,他手上的人命,一些甲等刺客都望尘莫及。而甲等刺客马中鸣,坐镇建邺分部七八年,刺客生涯近四十年,不少名震江湖的高手也都被他收走了性命。
两人这一对峙,隐约一股撕扯人神经的旋风在这小小的堂中卷起。四周人只觉得这两人从身体中,缓缓涌动出一股庞大的杀意,在半空中相互纠缠。楼外喧嚣飘荡的歌声琵琶,仿佛也突然间安静下来。堂中那些境界不够的刺客或是黑手掌柜,早已被两人剑拔弩张的气势给震慑的冷汗涔涔,想要逃走,却发现双腿早已不敢挪动。若非残君阁此处,都是些见惯了生死杀戮的刽子手,普通人早已被这两人的杀意给当场逼疯。
刘千城嘴角微微上翘,仿佛面对马中鸣的气势毫不为意。
马中鸣本以为自己久经杀戮的杀意腾起,刘千城定要节节败退,跪地求饶,哪料到这刘千城丝毫不受干扰。
刺客经历过多年的血液洗礼之后,都会由内而外的产生一种令人畏惧的嗜血杀意。寻常刺客虽然有这种令普通人畏惧的气势,却不知道如何掌控运用,收放自如,如若面对些江湖经验丰厚的老手,这些刺客还未能近身,便被人发觉了杀气暴露行踪。若刺客能将这种杀气控制收敛,便足以成为乙等刺客的顶尖人物。
马中鸣本以为刘千城是一个只知道杀戮和鲜血,一直在刺客境界门外徘徊的嗜血狂徒。哪料到此番试探,竟然才惊觉刘千城的刺杀之道和境界修养,早已超出了他的想象。
“这杀意……早有甲等刺客的资格……”
马中鸣刺客,也才突然意识到,残君阁总部对刘千城的重视,不无道理。而他也瞬间意识到,刘千城这些年的屠杀,并非是单纯的杀人。这些年的鲜血洗练,他早已成为了一个绝对不逊于自己的“甲等刺客”。
刘千城仿佛洞察了马中鸣的惊骇,冷哼一声,竟抬脚进了一步。
“刘千城!”马中鸣被刘千城这进一步压迫,眼中金光直冒,胸口气血翻滚,竟险些一口血喷了出去,他一咬舌尖,强忍住颓势,大怒吼道,“你想造反吗?!”
刘千城稍微楞了一下,双眼眯起,这才想起马中鸣甲等刺客的身份。顾及着甲等刺客和残君阁的规矩,刘千城似是在嘲讽的眼神中,蓦地收掉了腾起的杀意。
“此人这气焰不杀,绝对是养虎为患。”
马中鸣脑中盘算着,定要借此机会,让刘千城以后规矩一些,于是冷笑一声,道:“刘千城,你公然顶撞甲等刺客,你可知错?”
刘千城原本变淡的脸色,在听了他这话之后,脸色旋即变得极其难看,他强忍着怒气,道:“马大人,得饶人处且饶人。我有错顶撞了你,给你赔礼,你也不要逼人太甚。”
马中鸣一拍桌子,怒道:“我残君阁等级分明,规矩也不容任何一个人挑衅。今天那么多人在场,若不按律惩罚,何以服众!”
“哼哼。”马中鸣用手指用力地敲着桌面,“忤逆上级命令,公然顶撞上级,这两条罪名的任何一条,足以让总部加你死罪。”
刘千城此刻将牙咬的嘎嘎作响,环视四面的其他刺客和黑手掌柜。他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移开目光,不与他对视,但都凑在一起,议论纷纷。
眼见着马中鸣咄咄逼人的势子,刘千城怒极反笑,一拳将柜台砸了个七零八碎。当即抽出匕首,便将自己左手小拇指给削了下来。殷红的鲜血瞬间沾染了他整个左手胳膊,刘千城强忍着剧痛,将衣角成布条,裹住伤口:“刘千城自知有罪,断指谢罪,恳求大人原谅。”言罢,他便将自己断掉的小半截手指从血泊中拾起,丢进自己的嘴里,“嘎吱嘎吱”的嚼了几口,便生吞下去。料想马中鸣不敢再寻自己麻烦,刘千城擦干了从嘴角溢出的血丝,扭身踹开堂门,大踏步的离开了。
这一场变故来的如此突然,发展也实在惊人。在场的黑手掌柜和其他刺客早已被二人的针锋相对吓呆了。刘千城离开了许久,这才一一的缓过神来,面面相觑。
依照刘千城的性格,怎么会如此简单就自断手指。回想着刘千城方才吞食自己断指的眼神和凶悍的姿态,马中鸣此时才发觉自己的背后早已被冷汗打湿了一片。
“把此事通知总部,建邺分部怕是要多些甲等刺客,才能镇得住他。”马中鸣脑中闪过了许多念头,回头想联系总部的黑手掌柜吩咐道。
消息,很快的就通过残君阁情报网,送达到了残君阁庐州总部。约莫十天左右,总部便派遣两名甲等刺客——卢峰、赵太桓火速赶到建邺分部。
分部阁楼中,尚在阁楼中的黑手掌柜和刺客,都小心翼翼地向两位甲等刺客回报着那天的情景。
卢峰咽了一口茶,靠在太师椅上,道:“这个刘千城这些年一点都不安分啊。”
他扭过头,侧身看了一眼旁边的赵太桓笑道:“话说,老赵,这个刘千城当年的学徒考核,不就是你去评判的吗?”
旁边精瘦的赵泰元眼中一抹冷漠闪过,道:“当年学徒考核,刘千城在结束之后,依然把另一名通过考核的小子杀了。当时我惊叹他心狠手辣和高超的暗杀术,所以没打算惩罚他。没料到这些年,倒成了棘手玩意。”
卢峰将茶碗中剩余的茶水一口吞下,抖了抖藏满了暗杀之器的衣衫,一股杀意慢慢腾起:“这回来,残君阁高层已经决定,不再对刘千城继续纵容下去。如果他还我行我素,继续败坏残君阁在黑白两道中的声誉。就直接将他处死。”
赵太桓抬起头,望了望窗外的日头,问了问旁边的黑手掌柜:“马中鸣什么时候来?他寻常都来的那么晚吗?”
一旁的黑手掌柜慌忙应答道:“也不是,也就这几日马大人来的有些晚,每天的神态都好像特别疲倦一般。”
“哦?”赵太桓微微一皱眉,寻思到,残君阁的刺客,经过学徒时的残酷血腥的训练选拔,体力精力早已超乎常人。稍有些难度的刺杀,都需几日几夜的埋伏不动,等待目标进入最佳刺杀范围。能让甲等刺客都能面露疲惫的样子,难道这刘千城已经让马中鸣头疼到如此地步?
想到这,忽然赵太桓与卢峰微微一颤,猛然从椅子上跳起,一股血腥杀意竟从门外缓缓地飘入进来。
“嘎吱”堂门被推开,只见刘千城手拎着一个木匣,慢慢地走了进来。刘千城一进堂内,便看到两位甲等刺客死死地盯着他。他自然是见过这两位了,不过他也不过瞥了两人一眼,便径直向柜台的黑手掌柜走去。
见着刘千城对自己视而不见,卢峰大怒便要出去教训他。却被一旁的赵太桓拦住,示意他静观其变。
刘千城将手中的,木匣噗通丢在桌子上,什么话也不说。便扯来一张椅子,大咧咧的坐了下来。黑手掌柜面色变了变,自从那日刘千城与马中鸣扯破脸皮之后,刘千城仿佛收敛了很多,再也没有来过分部翻看任务簿子,不知这回他又做了哪一桩生意。黑手掌柜强挤出一丝笑容,道:“你又做了哪桩生意?”
边说着,就将那匣子打开。那黑手掌柜看清木匣中的东西,顿时吓得脸色煞白,仿佛手里捧着一团毒蛇,大嚎一声将木匣子扔了出去,连连退了几步,紧靠在墙上,手指着刘千城,嘴唇不住的打着哆嗦“你,你,你……”
那木匣落在地上,咔嗒的从中滚出一个硕大的头颅,沾染着已经发臭的黑血,直撞到墙角才停了下来。
卢峰和赵太桓不晓得这见惯了人头的黑手掌柜怎么见到这个头颅就如此受惊吓,皆定睛看向那头颅。虽然死去有些时间,头颅已经苍白无血色,发黑的污血将脸染的乱七八糟,但是眉目间依稀可辨,竟是马中鸣的项上头颅!!!
刘千城端起一碗茶,喝了一口,道:“既然马中鸣跟我按残君阁的规矩来办事,我也就按残君阁的规矩跟他办事。既然我杀了甲等刺客,按规矩,我刘千城现在就是甲等刺客。”
“刘千城!”卢峰和赵太桓哪料到刘千城如此心狠手辣,更惊骇马中鸣何等实力,竟然死在刘千城手中,一股怒火顿时从胸中烧起,当即两人短剑钢刀飞起,就要将刘千城就地正法。
刘千城双眼中一道冷光,身形一闪,众人眼中一花,就听“轰咔”一声,卢峰和赵太桓便被刘千城一手一个,锁住喉咙,按在了墙上。
“哼”刘千城扬头冷笑,“原来残君阁的甲等刺客如此不济,我真羞愧被一群跳梁小丑压了那么多年。”
卢峰和赵太桓怎么能想到一个照面,自己连刘千城的一片衣角都没摸到,就两人被他按住了命门。残君阁分部在场的刺客和黑手掌柜,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那刘千城猛然爆发的强大杀意,比之前些日子与马中鸣对峙时,翻了数十倍有余,如此阵势,哪还敢有人上前阻拦。
刘千城双手慢慢施力,卢峰与赵太桓二人脸色逐渐由白变紫,双脚凌空扑腾的频率也慢慢变小,眼见的二人都舌头外伸,翻起白眼,将要命丧于此。刘千城一松双手,那二人猛地跌落下来,瘫坐在地上,不住的喘息咳嗽,半天都没回过劲来。
“既然残君阁至今从没有人敢杀甲等刺客晋升,那么我刘千城就是古往开来第一人。”
言罢,大笑一声,便推门而出,谁人都不敢拦着。
过了许久,卢峰和赵太桓这才缓过劲来,慢慢地从地上爬起。
“这事……一定要让总部知道”
卢峰和赵太桓想到方才刘千城犹如地狱修罗一般的凶残,被吓破胆之后,哪里还敢在此处多呆,当即屁滚尿流的逃回庐州总部去了。
虽然残君阁的规矩中,确实有一条,低等刺客能刺杀高等刺客,便能直接晋升高等。但是从残君阁创立以来,乙等和甲等刺客都是千锤磨练的精英,哪里是那么容易被低等刺客刺杀。更何况甲等刺客更是精英中的王者,每一个甲等刺客的诞生,都是残君阁极大的代价才换来,又岂能随意的被抹杀替代。这一条规矩,却仿佛名存实亡,早已被残君阁的刺客所忘记。
消息很快的又传回了残君阁总部。
可是,几乎是在刘千城杀了马中鸣的同时,残君阁总部之中,也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坐镇总部的三大甲等刺客林肆,杀了残君阁阁主,成为新一任残君阁阁主。林肆上位之后,立刻血腥镇压了长老会,让消息没有恶化扩散出去。等到卢峰和赵太桓赶回总部之后,残君阁早已变了天下。敌众我寡的情况下,他两人只得臣服。而刘千城之事,虽然有提及,可是与刘千城之举几乎相同的林肆,又岂会定刘千城罪名,更抓着这件事,当成掌权之后的第一把火,将残君阁那条“刺杀篡位”的规矩加重提及。刘千城也顺理成章地成为建邺分部的唯一甲等刺客,为建邺分部的一把手,坐镇建邺分部。
变天的消息,很快的传遍了大唐王朝黑道天下……
残君阁此后数年,在林肆的领导和革新下,整体实力又猛然拔高了许多。原本安于现状的高等刺客,也都猛然惊醒,生怕某夜睡梦时候,便被自己的手下给斩去了头颅。不过此乃后话,暂表不提。
话说,残君阁高层变动和自己成为甲等刺客的消息传到刘千城耳朵里的时候,他仿佛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建邺城外的一座山上,刘千城坐在一棵老树上,眼中遥遥的望着不远处建邺的繁华,忽然长啸一声,这一声啼破长空,直震得山林间惊鸟乱飞,落叶簌簌。
这一日,他经历二十年的血腥磨练。
刺杀马中鸣一役,却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虽然刘千城之实力远超马中鸣,可马中鸣作为甲等刺客,便是以反刺杀术在保镖侍卫任务中名动一方。自从他开始埋伏欲对其下手之后,马中鸣也早有察觉。此后的十日,整个建邺城完全成了他们二人的战场。不论是日常休息的小栈,繁华的街道,人来人往的酒楼,都有可能成为一场隐秘交锋的场所。斗智谋,斗精力,斗体力,斗经验。稍有不慎,便会被对方取走性命。
这一场刺杀与反刺杀的交锋,终于在刘千城的一次搏弈中分出了胜负。当刘千城割下了马中鸣的头颅后,一股从未有过的倦意猛然席卷而来。此后近半年的时间,刘千城再也没有接手任何一桩生意,每日只是来到这一座山上,静心打坐,慢慢地恢复已经几乎干枯的精神。
所有人本以为刘千城掌权后,整个建邺分部会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可过了小半年时间,却发觉刘千城突然陷入了沉寂,只做一个甩手掌柜,许久都没有露面,甚至连一桩生意都没有接。
众人为此略松了一口气。
可是谁知道,半年之后,一场更大的震荡席卷了整个黑道。
残君阁首席甲等刺客刘千城,向天刺韦城发起了挑战。
这一场刺客的交锋,整整持续了半年时间……
当黑道中残君阁和飘血楼,以及其他道上的刺客,听闻了这场交锋之后,都悄然离开了漩涡的中心——帝都长安城。
这一座刺客眼中的繁华孤城里,只剩下了站在刺客之道巅峰的两个人——韦城、刘千城
天刺,刺客中的至尊称号。自从天刺出世以来不过二十多年,天刺称号早已易主近百次,韦城获得天刺铁牌也不过才十日有余。而面对着凶名丝毫不弱于天刺的刘千城,黑道之中,早已翘首以待,等待着这场交锋的最终结果。
若是寻常天刺的争夺,依照天刺的易主频率,谁也不会在意最后的赢家。
但是这回,却是飘血楼和残君阁俩家顶尖刺客的正面交锋。黑道刺客组织两大巨头的顶级刺客交锋,早已不是一般的对阵。最终,能走出长安的那个人,便是新一任的“天刺”。也代表着残君阁和飘血楼顶级刺客的水准。可是,谁也没料到,这场交锋,竟然持续了半年都没有结果。聚集在长安城外的黑道中人,早已挤满了驿站客栈,只等待最后的战果。
如此过了整整半年……
终于忍不住的黑道众人决定进城。当他们在一间客栈的楼顶上,发现了已经开始腐烂的韦城的尸体后,才意识到,原来这场交锋,大概半月前就已经结束了。而这场交手的胜者刘千城,却消失在了长安城中。
这一场旷古烁今的交锋,刘千城即便取胜,也绝对是倾尽全力。而黑道中,其他对天刺之位虎视眈眈的人,也大有人在。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事情,在天刺的争夺历史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刘千城得手之后,早已瞒天过海,隐没了所有的行踪,悄然离开了战场。
自从刘千城夺得天刺铁牌之后,已然过去了三年
当年的震荡依然延续,天刺出世数十年,天刺铁牌几乎十几天便会易主一次,然而自从刘千城将天刺铁牌收归囊中之后,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将天刺铁牌从刘千城的手中抢出来。
而企图暗杀刘千城,却被刘千城反杀的顶尖刺客的数量早已超过了刘千城自出道以来所杀的人数。最甚者,刘千城一日便斩下了先后五个来夺天刺铁牌的人的人头。
终于,刘千城之天刺威名威慑黑白两道,此后一年,再也没人敢染指刘千城手中的天刺铁牌。
刘千城于残君阁之地位当之无愧的第一把交椅,便是残君阁阁主林肆对他也要礼让三分,调任他去最繁华的长安分部坐镇。
无数慕名而来,请刘千城出手暗杀异己仇敌的人,更是踏破了残君阁的大门。而每一桩生意的报酬,都足以让刘千城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甚至富可敌国。可是,自从刘千城晋升甲等刺客之后,便很少再去黑手掌柜那里接生意,所以无数请他出手的人,都碰了一鼻子灰,黯然离开。
永徽二年,一封密令从残君阁总部加急送往长安分部。
当刘千城看完了这密令之后,也略微感觉惊讶错愕,这密令竟是只存在残君阁历史中的“残君令”。
残君令,自残君阁建立之初便存在的绝对不可违逆的命令。此令一出,残君阁不论是和等级的刺客,都必须无条件的完成密令任务。
最为神秘的是,这残君令并非残君阁高层所下达,而是密信送达残君阁总部,再由总部下达。这残君令的由来,传说是残君阁的建立者及其后人掌控,只是这残君阁的建立者是谁,早已不可考究。
而残君阁有记载来,残君令也不过才出现一次。而这一次的残君令,则是指定甲等刺客刘千城,在指定日期当夜子时,刺杀途经国舅府门口的轿子中的人。
虽然刘千城对这残君令的要求颇感不解,但是自己毕竟是残君阁之人,也不去疑惑这残君令的由来,便做好最精密的准备,打起十二分近精神,来完成这一次的任务。
按照规定的时间,刘千城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准备。这一个月,刘千城将国舅府附近的踩点完毕,反复度量了潜伏和脱身的路线,实现设好机关陷阱和隐蔽之处,也备好了面对各种突发情况的应对措施,只待当夜的刺杀。
残君阁的总部中,关于刘千城已经记录成册的卷宗中,停在了这一年。
“永徽二年,天刺兼甲等刺客刘千城,行‘残君令’,百日无讯,任务目标安然无恙,刺疑似失手而亡。”
刘千城刺杀失败失踪的消息一出,不论残君阁和黑白两道都一片哗然震荡。能取刘千城性命的,到底是何方神圣?然而,更让人在意的,则使象征刺客至尊身份的天刺铁牌,也随着刘千城的失踪,一起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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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庆五年,大年夜刚过,庐州城的百姓没等到一场瑞雪,却等来了一场滂沱大雨。
清早时候,天色玄青幽暗,烟雨缭绕下的青石街道,许久都没有一个路人行过。街道两旁老屋顶上,奔流雨水沿着石瓦起伏汇集,珠帘滚滚坠下屋檐,跌落在石阶上的小坑里。
不见停歇的暴雨很快在街面上铺满了一层透彻晶莹的水幕,隐约明镜,映着两旁的街景。
这路街道尽头转出一个人影,这人撑着油纸伞,怀里抱着个大包裹,脚下布鞋裤腿虽被雨水浸没沾湿,却迅捷且平稳地朝这边走来。一路来到南边一座富丽堂皇的挂着“庐安当”匾额的小楼前停住,他将油纸伞丢在门口,也不管浑身占满的水汽水渍,慌忙进入。
庐安当作为方圆百里远近闻名的当铺,就算是新年头一天没有什么客人来访,也照常开门营业,不过铺子里只有一个三十来岁的掌柜靠在柜上打盹。掌柜被来人的动静惊醒,刚要抬头准备说当铺掌柜的行话,却认出了来者,不禁楞了一下,才回过神问道:“秦大人,怎么是你,这大年初一就来生意了?”
这被称作秦大人的中年男子,仍旧一手抱着怀里的包裹,道:“巴掌柜,阁里还有大夫在吗?”
掌柜看秦大人面色焦急,赶忙从柜里出来,问道:“谢大夫还在,怎么了?”
秦大人抓住掌柜的手,走到旁边的私密小房间里,这才将怀里的包裹轻轻地捧了出来。这包裹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微微蠕动,隐隐散发出一缕腥甜血气。掌柜鼻子一嗅,这味道实在太过熟悉了,他眉头紧锁缓缓将包裹打开。
包裹里,一个浑身伤痕的约莫周岁不满的孩童紧闭双眼,小口张开从嘴角旁渗出血渍,上下两片嘴唇微微张合,却始终哭喊不出来,头顶上凹下去一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
掌柜的大惊失色:“你这……”
秦大人道:“别问太多,救人要紧,我给这小家伙渡了一口真气护住心脉,才勉强保他不死。快请谢大夫来看看。”
掌柜赶忙跑了出去,上了楼上将谢大夫请了下来。
这谢大夫一见着这小娃娃,面色顿时凝重,道:“头骨碎了两块,能活到现在实在是奇迹。”
秦大人赶忙问道:“还有救吗,谢大夫?”
谢大夫将这小娃娃仔细检查了一遍,道:“其他的伤都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就是头骨这……我给他接好,也不能保他不死,能不能活下来全看他造化了。”
秦大人道:“那就麻烦谢大夫了。”
谢大夫将双手洗净,慢慢地将小娃娃两块碎裂的头骨接上,再用夹板绷带包扎紧实,这时已经在旁边烧好热水的巴掌柜赶紧用热毛巾将这小娃娃一身的血渍擦洗干净。这期间,秦大人的一只手始终按在这小东西的后心,用一口真气护住他的心脉。
秦大人看谢大夫已经开始收拾药箱,赶忙道:“大夫,怎么样了?”
谢大夫道:“第一关算是熬过去了,就看他能不能熬过三五天时间。我先去楼上熬药,有什么异样就赶紧知会我一声。”说着,便将药箱整理好,匆匆忙忙去楼上配药。
秦大人看着遭了这么大罪的小娃娃,居然一点哭闹的力气都没有,便又将他抱在怀里,一只手始终没有断开真气渡入。
巴掌柜问道:“秦大人,这小娃娃从哪来的,还受的这么大的折腾?”
秦大人摇了摇头道:“死人堆里捡来的……我也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个小人活了下来。”
巴掌柜问道:“你打算把这家伙怎么办?”
秦大人道:“能熬过这一关再说吧。”
接下来的四天,秦大人就在这小屋内手没断开真气的渡入,硬生生的熬过了这小东西最危险的几日。第五日清早,谢大夫将这小家伙又检查了一遍,舒了一口气道:“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年纪小恢复也算快,头上的碎骨已经接连上了,再过十几天应该就能完全长好。”
秦大人悬了好几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轻轻地放开渡真气的手,这熬过鬼门关的小东西顿时张口咿咿呀呀的哭了起来。
一旁的巴掌柜看着面带倦色的秦大人,问道:“你这跟阎王爷抢人命,何必呢?”
秦大人将小娃娃放在准备好的被褥上,道:“干我们这行的,谁没有八百十条人命在身?但终究是有那么几条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实在不能袖手旁观。”
巴掌柜叹了一口气道:“可现在,还能有几个会遵守那些规矩呢?”
秦大人颇为不屑的哼了一声:“哼,天道有轮回,终究有报应,就和当年刘千城一样。我能救一条性命,日后下了地狱,阎王爷好歹会少算我一笔血帐吧。”
巴掌柜看了一眼那睡去的小娃娃,问道:“现在,你打算把这小家伙怎么办?”
秦大人道:“送去训练营吧,这些年阁里快有些青黄不接了。”
巴掌柜摇头苦笑道:“那你救他还有什么意义,倒不如任他死了算了。”
秦大人叹了一声道:“林肆执掌阁主之位后,每年的新人少得可怜。我既然身居高位,也得为阁里考虑考虑,不得已而为之。”
巴掌柜道:“也是,那我就通知那边隔几日就来把这小东西领走了。只不过,这小子得叫什么名字。”
秦大人从小娃娃的脖子上摸出一只玉佩,道:“我发现他的时候,他身上带着这个玉佩,上面有个‘燕’字。”又掀开被子,指着他胸口上的一个暗红色胎记:“这有个‘罗’字的胎记,就叫他燕罗吧。”
父母?大概从燕罗记事起,就从未有过“父母”的概念。对于他来说,大学堂里的教书先生和同吃同住的十来个小伙伴,就是他的全部记忆。
这日清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负责学堂学生的管家推开房门,挨个将躺在大通铺上的小学童们敲打起来。燕罗与伙伴们穿戴洗漱好,便来到学堂正屋,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将面前的《千字文》摊开,叽叽哇哇地背诵起来。
“喂,燕罗。”坐在旁边桌子上的赵青凑过来戳了戳燕罗的肩膀,“这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我们都已经背的滚瓜烂熟了,怎么先生还不教我们新的。”
燕罗把千字文合上,道:“不知道啊。”
赵青道:“我听先生说,以后还要学四书五经,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燕罗摇摇头:“我哪知道。赶紧背书,马上先生进来看见你不背书,又要抽你板子了。”
正说着,身后大门被一个健硕的中年先生推开,先生先是扫视了座位上的十来个小书童,咳了一声将有些开小差的书童吓得赶紧抓起书来。
先生走到最前面的书桌前,在悬着孔圣画像下的太师椅上坐下,道:“都停下来。”
听了先生的吩咐,一群小书童将书放下,坐得端端正正听先生训话。
这先生道:“你们在学堂里学了将近一年,会识字了,也会写字了,很好。从今天开始,你们就要学些更高深的学问,为你们以后能有一技傍身,挣口饭吃。”
赵青赶忙问道:“先生,我们下面要学什么?是不是您说的四书五经?”
“四书五经?”先生反问一句,“不,你们不需要。”
说着,他话锋一转,道:“学什么等会再说,先吃早饭吧。”已经在门外侯着的管家和学堂伙计将粥盆碗勺端了进来,给小书童们挨个盛了碗白粥。看着吃饭的小书童们,先生若有所思,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小书童们听:“不知道一个月以后,这里还能坐着几个人。”
燕罗这将近一年的时间,早就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这样的书背的滚瓜烂熟,心里早就烦透了,听先生说今天要教新的东西,可高兴了,三两口就把碗里的粥喝干净,迫不及待的等着先生开始讲课。可放下碗没多久,燕罗就觉得眼睛里先生开始逐渐的变形拉长,上下眼皮不停地打架,一阵天旋地转,就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先生看着一屋子的小书童全都昏睡过去,这才站起身来,向那送粥的管家问道:“这回怎么分?按老规矩,五六个人一屋子吗?”
那管家摇头道:“老马,这回改规矩了,这十二个,全都放在一个屋子里。”
先生惊了一跳:“全都放在一个屋子里?你没听错?”
管家点点头道:“是的,我和阁主确认了两遍了。”
先生坐回太师椅,道:“既然是阁主的意思,那就照办吧。”
燕罗恢复神智苏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和伙伴们被关在了一个宽敞却封闭的重砖房中,此地昏暗潮湿,地面墙壁与地板都是光溜溜的大石板,空空荡荡什么摆设都没有,只有铺满地的干草散发出发霉腐烂的气味。仰头望去只有屋顶四角的小缝隙透露出一点点的阳光,将这里照得隐约可见。或许,这间屋子叫做大牢才更加适合。
大牢里陆续醒来的小娃娃们,哪里能想得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宽敞明亮的学堂不见了,先生也不见了,只有昏暗压抑的环境和难闻的气味。一个孩子发现了紧锁的大门,连滚带爬的扑到门上不停地拍打大门,喊道:“开门开门!有没有人!先生!先生,先生救我!”然而,门外一片死寂,任由这孩子喊道嗓子嘶哑。昏暗未知的环境压抑下,两个孩子已经畏惧的哇哇大哭起来,这一哭整个牢里的所有孩子都跟着哭闹起来。刺耳高亢的哭闹声,从牢里传了出去,可许久过去,孩子们都哭累了哭哑了,依旧没人来搭救他们。这一日就在孩子们哭了歇、歇了哭循环往复中过去了。
第二日清早,挤在一起的孩子们刚哭累睡着的时候,紧锁的大门上“咔嚓”开了一个人脸大的口子,投射进来一阵刺眼的光亮,灌入大牢内的光线中一个人影闪过,紧接着就丢进来三个馒头和一个水袋,又“咔嚓”一声将洞口锁死。
赵青第一个听到动静,立马反应过来,扑倒门上,大喊道:“救命!救命!有没有人!”然而,门外又恢复了寂静。饿了一整天的孩子们已经暂时不管被困的险境,咕噜咕噜闹腾的肚子,只想着赶紧吃些东西。
赵青捡起占满泥土的三个馒头,看了看面前十几个小伙伴,只好先将粘着泥土的馍皮揭掉,再把三个馒头分成十二份分发下去。而唯一的水袋,也只好一人一口刚好喝完。可一个馒头不过拳头大小,每个孩子分到的也勉强塞了牙缝,一个时辰不到就又饿了。
还不死心的孩子,又去敲打大门,希望有人能听见他们的求救放他们出去,或者再送一些食物也好。可是,这样的徒劳除了更快的消耗体力外,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第三日的同样时候,大门的洞口里又随意的丢进来三个馒头和一个水袋。这一回,孩子们赶忙围了上来,将馒头上的泥土擦干净掰成了十二份分食干净。
第四日,当三个馒头和一个水袋被丢进来的时候,一个人高马大的孩子抢在人前将馒头抓在怀里道:“我来分。”说着,背过身将馒头分好丢出来十一人份。
“黄煞,你赖皮!”赵青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另一边,指着这孩子生气道,“你留一半馒头!你想自己吃一半馒头吗?!”
这黄煞被赵青抓了个现行,顿时恼羞成怒,将赵青揪了起来,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赵青痛的捂住肚子跪在地上哇哇直叫。这时,又有两个孩子不服气,要和黄煞理论。可黄煞压根不睬,又是啪啪两巴掌将两个孩子打得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黄煞将半个馒头塞进嘴里,三两口咽了下去,扫视了剩下的孩子,凶狠道:“我就这么分,谁不服,出来。”黄煞在这群孩子中年纪最大、体力最好,剩下的孩子被黄煞的眼神瞪得一个哆嗦,不敢抬头看他,赶忙低头捡起更小的那一份碎馒头,丢进嘴里。
第五日时候,黄煞得寸进尺,就要把一整个馒头塞进嘴里。这时,燕罗和赵青对视一眼,嗷的冲了出去,一人拉住黄煞的一条腿,向后一扯,将黄煞掀翻在地。
“我打死你们!”黄煞没料到燕罗和赵青竟然联手对付自己,趴在地上回头就对着他俩吼叫。
可黄煞来不及爬起来,剩下的孩子们已经被昨天黄煞的行为惹怒,一齐扑了上来把黄煞团团围住,一时间拳脚怒骂齐齐朝黄煞身上倾泻过去。反观黄煞,竟一时间没了刚才的凶狠,只是蜷缩住身体,任由他们拳脚相交,把自己揍得鼻青脸肿蓬头垢面。
等孩子们打累了,再去找散落在地上的馒头时,只发现了一个被踩瘪了的馒头,剩下两个馒头,却早已被黄煞在挨打时候偷偷吃干抹净了。这一天孩子们连馒头渣子都快吃不到了,又有几个孩子气不过,再去把黄煞打了一顿。
燕罗咽下了几乎相当于没有的馒头渣后,看着可怜的黄煞又被几个孩子打了一顿,心中忽的明白这牢里最聪明的反而是这个被围殴的黄煞。
第六日,三个馒头和水袋被丢进来的时候,早已等了许久的孩子们,两眼都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馒头。忽的,也不知谁先喊了一声,顿时所有人嚎叫一声,齐齐朝馒头扑了上去,此时此刻,十二个孩子,再也没了前几日的规矩和公平,疯狂攒在一起,头顶头脚踩手,翻滚扭打,只为了撕抢一点点的食物。
馒头丢进来的位置离燕罗最近,他率先抢到了一个馒头,毫无犹豫地立马张口咬下大半个馒头吞了下去,这时紧跟其后的其他人立马扑了上来,不知多少人在掰自己的手指来抢夺剩下的小半个馒头。燕罗往前挣脱,立马把手里的半个馒头朝身后丢了出去,所有人立马换了攻击目标,朝那半个馒头扑了出去。
燕罗赶紧将嘴里没咽干净的馒头咽下,再去找争夺另外两个馒头的团队。果然,另一个馒头依旧被黄煞死死地攥在手里,而他的身后有三个人紧紧地扣住他的双手不让他把馒头塞进嘴里,燕罗瞅准机会,滚到黄煞身前,也不管是手是馍,张口就从一群指头缝里抠出来一小半馒头吞了下去。好几日没有吃饱的燕罗,这一次吃下了将近一个馒头,辘辘饥肠终于不再那么难受。
再看场内,剩下馒头基本被人分食干净。而昨天对黄煞大打出手的两三个人,因为力气消耗过大,今天早已被排除在了争夺队伍行列,一点馒头都没有争抢到,甚至还被人打的鼻子出血,只能缩在角落饿的哇哇哭泣。
当夜,经历过几日挨饿和今日争夺的孩子们,都明白了当下这里的残酷现状,打斗哭泣只会平白浪费体力,然后失去下一日争夺食物的资本。所以,黑夜里,所有的孩子们都安静的坐在大门的门洞下,十二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门洞。
“咔嚓”
孩子们齐齐跳了起来,还不等馒头落地,便几十只手伸了出去将馒头撕扯。这一回,所有人都精明了,这馒头即便没有被自己抢在手里,也直接张嘴从别人的手指缝里啃出一块,咽到肚里。然而,前两日没有争夺到食物的几个孩子,今日几乎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抢夺,很快被混乱的人群挤到在地。
燕罗这一回又精明了许多,只抢食了小半个馒头就不再和别人拼命,赶忙低头寻找水袋,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半袋,才被从人群中脱身的黄煞抢了过去。
第八日,十二人中,能有力气争夺馒头的让你已经只剩一半了,剩下人在第一轮交锋中就被推出人群败下阵来,只能狼狈的从地下捡起争夺中挤掉的馒头渣塞进嘴里。这一夜,两个好几日没有吃东西的孩子失了神智,将地下的干草塞进嘴里咽了下去,可坚硬的干草哪能随便的消化,不消几个时辰,这两个孩子的腹内便一阵翻江倒海的剧痛,在地上不停地打滚呻吟。怜悯在这屋子里,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所有的孩子们依旧安静的等在门下,谁也不会再去管那两个痛的死去活来的伙伴。
第九日,像燕罗精明狡猾或是黄煞这样手段狠绝的人,在食物的争夺中已经占了绝对的上风,他二人各抢一个馒头后,竟没有其他人敢来和他们争夺,都去分抢那剩下的一个馒头。燕罗抓着馒头,慢慢地挪到角落,忽的他才发现自己的好伙伴赵青已经饿的坐在地上,好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赵青!”燕罗赶忙摇了摇赵青。
“饿……好饿……”有些虚弱的赵青嘴唇嗡嗡发出了一丝声音。
燕罗赶紧掰开半个馒头,放到赵青的嘴边。好几日没有闻到馒头味道的赵青,忽的爆发出惊人的力气,张嘴就将馒头和燕罗的半只手咬了进去。
“好疼!”燕罗没料到赵青已经饿成这样,自己的手指顿时被咬破流出血来,“你咬到我了!”
在极端的饥饿摧残下,赵青哪里还听得进去,舌尖一沾到温热腥甜的血液,一刹那间兽性占据了最后一丝意识,竟更加用力地去撕咬燕罗手指。燕罗清楚地感觉到赵青的牙齿在咯吱咯吱地摩擦自己的骨头,他另一只手赶忙去推赵青的头:“松嘴啊!我手指要给你咬掉了!”
可已经尝到了血味的赵青,哪里还愿意松嘴,燕罗越是用力推他,他便越是用力啃咬。燕罗痛极无奈时,终究是一脚踏在赵青的脸上,将他一脚踢开,而赵青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就倒在角落黑暗中。这时,燕罗身后另一个饿的失了神智的孩子,双手死死地扣住燕罗的手,张嘴就来抢他手里剩下的半个馒头,燕罗勃然大怒,回身就给了身后人一脚,那人也痛的哼了一声滚成一团。
短短几日,昏暗潮湿的大牢,激发了所有人的兽性。三个馒头与一袋水,比已经支离破碎的情义重要得多。活着,活下去,只是一种本能,一种能让温驯的羊羔被迫长出獠牙利爪的本能。
隐约二十几日过去了,大牢内已经没有了原先吵杂的哭闹声,只有食物被丢进去后短暂的扭打、狠狠的咀嚼声音。空气混杂着屎尿的臭味和说不上来的腐味,顶上狭小的窗口透进来的光线,也仿佛照不清大牢的样子,但是对于里面还能争夺食物的孩子来说,无需这点可怜的光亮,他们也能在黑暗中看清剩下的人那一双双透着无限求生欲望的野兽一般的瞳光。
这一日清早,当阳光从屋顶斜斜的照射进来,慢慢地爬上西墙第二条砖缝的时候,尚有力气蠕动的孩子们,都缓缓地朝大门洞口处挪动,抢占了最佳的位置,只等着食物的投入。
忽的,“咣当”一声巨响,这门竟猛地打开,刺目的阳光刹那间扫清了牢内的污浊。然而,适应了二十来日昏暗环境的孩子,哪能受得了这样的强光,立马低声惊呼一声,齐齐趴在地下遮住了双眼。经过厮抢争斗近乎野兽神智的孩子们,一时间没有办法思考发生了什么事,就被走进来的几个人一把提溜起来,朝门外拖去。
孩子们被拖出门外,久违的和煦阳光与新鲜空气,顿时将他们沉溺在深渊中的神智拉回到濒临崩溃的躯壳中。燕罗浑浊的目光一刹那恢复了清明,他撑起了仅存的力气,不停地扭动,想要挣脱出来。可他刚动弹一下,就被人一巴掌抽的两眼金光乱冒,就听头顶上那人怒道:“老实点!”
还不等燕罗反应,他身上臭烘烘的已经烂作布条破衣就被扒拉干净,整个人被丢尽了一个盛着温水的大木桶里。猝不及防的燕罗在水桶里呛了一口水,这才彻底的恢复神智,他趴在水桶边缘举目望去,原来自己不过是在学堂的大后院花园当中,而周围放着好几个一样的水桶,也有几个孩子在水桶里挣扎。
这时,站在水桶后面的一个壮如铁塔凶神恶煞的中年男子恶狠狠道:“洗干净了,穿好衣服跟我来。吃肉!”
每日只有不到一个馒头果腹,还要应对激烈扭打的几个孩子,一听到“吃肉”二字,脑子里哪里还能想到其他事情,三下五除二在水桶里搓掉身上的污垢血渍,抓起水桶旁边的不合身的粗布衣服穿好,便跟着那大汉超学堂上走去。
刚拐过花园的门墙,空气中便传来一股令人食指大动的香味,燕罗此刻哪里还能忍受得住饥饿,也不管旁边的大汉什么态度,便循着香味飞奔出去,一直追到原本先生教书的学堂大厅。此时,他们平常背书写字桌子上的笔直书本都已经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只放着几只大碗,盛着一大块热气腾腾的酱猪肉,燕罗和其他孩子见到此景,都嗷嗷的扑到桌子上,抓起大肉往嘴里塞。
可几个孩子刚吃了没几口,走在后面的那个大汉便伸手将他们嘴里手里的肉给夺了下来。孩子们吃着正香,哪里肯被打扰了好事,都齐齐朝着大汉撕咬过来。可是,面前的汉子哪里还是之前大牢里与自己争夺馒头的小孩,这汉子只是一人一巴掌,就把几个孩子抽的嘴角冒血,瘫倒在地下半天都爬不起来。这时,学堂里的先生走了出来,一如往常坐在前面的太师椅上,对着几个孩子道:“是不是很不服气?到嘴的肉就被人抢走了?”
其中一个孩子见到了先生,脑子忽的清楚起来,似是委屈又是愤怒地质问道:“先生,你为什么不救我们!”
先生面色阴冷,冷笑一声:“救你们?为什么救你们?欠了你们的?”
燕罗不服气道:“先生你教我们读书写字,为什么不救我们?”
先生又冷笑一声:“我凭什么教你们读书写字?你以为你们这群生下来就没爹没娘的贱种,会有人白白喂你们吃饭,养你们这么大,还教你们读书写字?”
先生霍地站起身来,指了指身后墙壁上的匾额,道:“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时,孩子们才发现,原本挂在墙壁上的孔子画像早被撤掉,顶上悬着一个匾额,上书“残君阁”三个大字。
先生道:“过去的三十天,就是我教你们真正有用的第一课!活下去!不择手段的活下去!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在残君阁里立足。”
“残君阁……”孩子们看着匾额上的三个字,却始终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先生道:“刺客,杀人,才能活下去。这就是残君阁,刺客的地方!”
印象中和蔼儒雅的先生,在“残君阁”的匾额下,忽然变得阴冷残暴,刚才鬼门关前兜了一圈回来的几个孩子,此时心中不停地颤抖,像是畏惧,却隐约有一种激发出来的兽性在蠢蠢欲动。
先生指着上方的匾额,发出整人心魄的声音:“从今日起,你们生是残君阁的人,死是残君阁的鬼,若有背叛,万劫不复!”
看着惶恐的孩子,先生又道:“接下来,是你们在残君阁的第二课。”言罢,他示意站在身后的那个壮汉,连提带打把几个孩子赶到大学堂后的山林中。
燕罗与几个孩子绕过了乱草丛,见一处平坦土地上,并排躺着八具尸首。这些尸首,正是曾经与自己同吃同住的伙伴,也正是在大牢中死于饥饿或是抢夺中的伙伴。这些年幼的尸首,有的已经腐烂露出森森白骨,有的刚咽气不久面色依旧残存红润。
看到如此情景,燕罗几人才发觉,原来或者从打牢里熬出来的,只有他们四人。如此冲击的景象,顿时让他们腹中翻江倒海,无一不伏地呕吐,将刚才吃下没多少的肉糜尽数吐了干净。
等燕罗几人呕吐结束,先生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大坑道:“你们挨个把尸首裹好,埋在那个坑里。”
面对曾经伙伴的尸首,活下来的四个孩子,此时竟没了畏惧,行尸走肉一般来到这排尸首面前,迎面扑来的恶臭也不能将他们吓倒,他们机械木讷地扯开白布,将一具一具的尸首裹好。
“赵青……”燕罗发现已成尸首的赵青。赵青的嘴里依旧咬着半块沾着血渍干馍,他已经乌黑的脸上一个脚印清晰可见,致命伤是脑勺陷下去一个乌红的血窟窿。正是那一日,燕罗被赵青咬住手指,他将赵青一脚踢开,却没曾想赵青后脑勺撞到地上当场丧命。
“赵青……是我杀的……”燕罗觉察一股恶寒从脚心升起,猛然席卷全身,最终汇集头顶,双目发黑眩晕,险些要扑倒在地,可也就在那一瞬间,一股莫名生出的冷漠将他脑中全部的愧疚不适,狠狠地从身体里驱逐了出去。
将伙伴们的尸首埋进坟墓中后,幸存的四个孩子,忽的笔直且凉薄地站在坑前。
虽然他们三十日没有吃过一顿好饭,瘦了整整一圈;虽然大牢中的无尽撕扯斗殴,早就让他们孱弱的肉体伤痕累累,可他们双目里的精光,此刻却亮堂的渗人,像是从肉体凡胎中钻出的雪亮匕首,能捣毁一切精神心智。
在一旁几个冷漠的大人们,在立好的坟头前默立,忽的低声吟唱道:“生何欢,死亦苦……呜呼呜呼,化作尘土……”
燕罗看着八具裹着白布的尸首,慢慢地沉没在铺掩的泥土当中,赵青死前歇斯底里的兽态在眼前接连闪烁。他牙关咬死,双手抱拳,从身体的最深处呐喊道:“你的命,我替你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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