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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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我是石头。你回家来吧,我都想你了!你都三年没回家过年了”!

电话这头,老杨攥着手机的手不停的哆嗦,眼泪止不住流下来。石头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孙子,自己能不想吗?“回家过年”,谁不想呢?可是一想到石头妈,自己那个儿媳妇的冷脸,心就沉下去了。不知道哪辈子造的孽,花了老本娶回家的儿媳妇,半拉眼珠子看不上自己,这婆媳关系,咋也处不明白了。老头子活着的时候还能收敛点,老头子一走,这儿媳妇就没给过老杨好脸儿。儿子耳朵根子软,啥都听媳妇的,当不起家。虽然是分家另过,可也不过就是三间房子的东西屋,一个厨房各做各的饭。媳妇总是说她,不是费水了,就是费柴禾了。小孙子也上学了,用不着她哄了。家里实在呆不下去了,老杨一气之下,到城里打工。说是打工,六十来岁的人了,在农村当了大半辈子的家庭妇女,除了农活,也就会洗衣服做饭,没啥手艺,也就是能给人家当个保姆或者是钟点工收拾屋子啥的。想了又想,还是当保姆吧,起码能有个落脚点,有个供吃住的地方。

说起打工的心酸,老杨能说出一火车皮。第一户人家,是伺候一对八十多岁的老两口,都是脑血栓后遗症,生活不能自理。老两口许是有病病的,性格极其古怪,说哭就哭,说笑就笑。老杨负责做饭洗衣服,伺候他俩,还要端屎倒尿的,经常半夜起来给换尿不湿,洗洗涮涮。老两口四个儿女,周末回来啥也不干,还背着手指手画脚,说老杨这没做好,那没干明白。虽说身子骨还不错,可毕竟岁数大了,伺候俩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老杨有点吃不消。坚持干了仨月,实在累得不行,又换了一家。

这家是伺候一个一岁半刚会走路刚会说话的小孩儿,是个白白净净虎头虎脑的胖小子,小名叫轩轩。老杨看见就稀罕得不得了,抱在怀里不想撒手,好像又抱着自己的小孙子一样。这回是负责带轩轩,收拾屋子,洗衣做饭,虽然也挺忙乎的,但是老杨稀罕孩子,忙点也乐意。轩轩的爸妈都是八零后,每天下班回来,一个打电脑游戏,一个看手机购物,都不怎么管孩子,轩轩一直就是老杨带着。这一干就是半年多,轩轩和老杨越来越亲,晚上睡觉都要和她这个奶奶在一起。可这么大的孩子,正是淘气的时候,还不知道深浅。有一天,老杨在厨房忙着做晚饭,轩轩爸妈都在屋里打游戏,小轩轩拿着玩具枪,屋里屋外跑来跑去,一不留神,轩轩摔了一跤,脑门磕到门框上,磕破流血了,孩子哇哇大哭,老杨撂下正在炒菜的锅铲子,抱起轩轩,又心疼又害怕。赶紧招呼轩轩爸妈。小夫妻俩半天才从卧室里磨蹭出来,一看孩子脑门流血了,才害怕了。给老杨一顿责骂,质问她:“你咋看的孩子?雇你当保姆是干啥吃的?孩子要是有啥事儿和你没完!”老杨流着眼泪抱着轩轩和他爸妈一起去医院,好在孩子只是皮外伤,医生说没啥事儿,包扎好了,打了血清就回来了。可是小两口不依不饶,扣了老杨一个月工资,把老杨辞退不用了。尽管小轩轩抱着老杨不撒手,一个劲叫“奶奶,我要奶奶”,可还是没能留住她……

从那以后,老杨不再给小孩儿当保姆了。现在这家,是个七十多岁的孙姓老太太,身体还不错,没退休前是个高中语文老师。有文化就是不一样,退了休没事儿还能写写画画,听说是给哪个老年杂志写文章。而且每周一周三去老年大学上课,据说是去学国学和国画,老杨也不太懂。老太太早年离了婚,再没找伴儿,自己带一双儿女,俩孩子都挺出息人的,大学毕业出国留学,然后都在国外安家立业了,一个在美国,一个在加拿大。都挺孝顺,儿女接她去国外,老太太说啥不去。老太太个性要强,有洁癖,她的屋子和她的人,都是一尘不染,干净利索。哪怕下楼去遛弯儿,也得穿戴齐整,还要简单画个妆,用现在年轻人流行磕儿,特有气质特有范儿。老太太让老杨叫她“孙老师”,她喊老杨“小杨同学”。老太太不仅自己干净利索,让老杨也得干净利索。她的规矩特别多。家里各种家具物品的摆放,要有固定位置,不能乱放。书架上的一架子书,每周六都要用固定的白毛巾擦一遍。洗衣机有两个,她和老杨各用各的。擦地的抹布隔三天就得用开水烫一烫,说是“消毒杀菌”。厨房就更不用说了,老太太每天晚上都要带着花镜检查一遍,看油烟机和灶台,餐具擦没擦干净。邻居的保姆张嫂偷偷告诉过老杨,说这老太太最多一年换过七个保姆,没有一个干长远的,太难伺候了。之前老杨干过好几家了,知道伺候人的活儿就是不容易,早有心理准备。心想,就一个老太太,生活还能自理,自己原本就是一个勤快人,不怕吃苦,只要人好,没啥说道,再忙能忙到哪去?主人家说两句难听的话,咬牙挺着别分辩就是了。一开始来,老太太就把规矩说好了,知道老杨认字,怕老杨忘了,还用电脑给打出来,满满的五篇纸,贴到老杨的卧室墙上,让老杨两个礼拜必须背下来。还让老杨把原来所有的衣服全换了,她里里外外都给买新的。每天晚上老太太冲完澡,老杨也必须冲澡。每个屋子的拖鞋都是独立单用的,不能混了。老杨努力适应老太太,她觉得自己这岁数找个合适的活儿也不容易了,孙老太太虽然特性,但是人不坏,给的工资比别家每月还多三百呢。而且,这老太太可能是教一辈子学教上瘾了,时不时还教教老杨学点文化知识,老杨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小时候家穷只上了五年学,老了还能遇到孙老师愿意教她,真是乐开了花。说来也还真是奇怪,别人适应不了这个老太太,慢慢的,老杨还就适应了。时间久了,老太太也把老杨当成伴了。这三年过年,老杨都没回家,儿子和孙子也没少打电话,她是伤透了心,不想回去,正巧孙老师儿女在国外,过年回不来,也乐意让她陪着老太太过年。还给老杨加了工钱。老太太在海南有房子,这三年过年都是在海南过的。老杨也借光,在温暖如春的海南,过了三个年,虽说和孙老师一起在海南,年过得还是挺舒服的,可是每到过年老杨这心里还是空落落的……尤其是电视里一唱那句“有钱没钱,回家过年”,老杨就忍不住掉眼泪……

说起到孙老太太家也是个缘分。三年前的夏天,她还在上一家当保姆,她的小孙子石头来电话,哭着喊着想奶奶,她回了一趟家。没两天儿媳妇就开始念秧儿了,说装修房子了,给老杨那屋也重装修了,花不少钱,都拉饥荒了。老杨听明白了,赶紧把自己打工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攒的那五万块钱,都给了儿媳妇,说算装修钱。儿媳妇才算有了几天笑脸给她。没过几天,又那德性了,摔盆子摔碗,说家里竟养些吃闲饭的……老杨原本不打算再出去打工了,也想在家养养老,可是一伤心,只好又出来,经过一家中介公司介绍,就到了孙老师这儿。

这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候还真挺奇妙的。老太太虽然规矩多,但是老杨性格好,听话,都能按老太太的要求去做。老太太也就没啥可挑剔的了,又加上老杨勤快,好学,饭菜做得也挺卫生,还挺好吃的,对老太太胃口。老太太挺高兴。老杨和也和她学会了挺多,还看了不少书呢。像养花,手机微信,烤箱烘培蛋糕,都是孙老师教的。而且老太太特会生活,每天看书,写字,上课,听音乐,喝茶,养花,瑜伽,还能和国外的孙子孙女用英语视频聊天。每年至少出去旅游一次,还带着老杨。她的一双儿女源源不断地给她买东西,汇款,她自己说她的退休金都没有用武之地了。 原本老太太就是一个时尚的人,又大方,把儿女从国外邮回来的好东西,时不时也分一点给老杨。还给老杨买衣服, 渐渐地,老杨成了小区里穿得最时髦待遇最好的保姆了。两个人慢慢的由最初的主仆雇佣关系,竟能成了无话不谈的老朋友了。老太太甚至和老杨说过:她以后也不想去国外儿女那儿生活,说小杨同学你既然和儿媳妇处不来,也别回农村了,留在我这咱俩做个伴儿吧!以后咱俩都不能行走自如,我就再雇个保姆照顾咱俩……说是这么说,谁不想落叶归根呢?

今年刚进腊月不久,就听老太太的儿子和媳妇来电话了,让她去加拿大,说孙子孙女都想和奶奶亲近亲近,一家人聚一聚,热闹热闹。老太太一直犹豫不决。老杨说:“孙老师呀,你还是去加拿大过年吧,儿子媳妇那么孝顺,多让人羡慕啊!你应该去享享福呀!”老太太说:“小杨同学,我想带着你呀,可是儿媳妇是外国人,孙子孙女也都说英语,怕你不习惯啊。”老杨说:“我不去了,我今年也想回家过年,想孙子了!”说是这么说,一想到儿媳妇那张脸,还是心有余悸啊……

小孙子石头的电话一来,她就乐得不得了,可是嘴上还是说:“石头,奶奶也想你,可奶奶一回去,你妈就不高兴呀!”石头说:“奶奶你放心,这回我和我妈说好了,她咋对你,我就咋对她!”“那可不行,孩子,你得懂事儿……”老杨赶紧教育孙子。石头在电话里哈哈大笑:“奶奶,我那是吓唬我妈。我都长大了,知道我妈做得不对,可是得想招改变她呀!这是我的绝招,一定好使!”

果然过了两天,破天荒第一次,老杨打工六年可算接到儿媳妇的电话:“妈,你今年回家过年吧,石头都想你了。以前那样对你,是我不对。我是听屯邻“万事通”说我当初和你儿子谈对象,你不同意,所以心里别个劲儿。现在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会了,你让石头监督我。妈你大人大量,别生我气,回家过年吧!咱们都三年没过一个团圆年了,你要是不回来,就是还生我气呢!”

老杨听着儿媳妇的话,感动得一下子心就软了,笑着抹着眼泪说:“云那,妈不怪你,都过去了,今年过年妈一定回家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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