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纪系列 山水间

梅枝

新安江

蓝裙

山水间

我们彼此间的孤独就如这条涓涓江水,平静无声地流淌,无可依靠,无法同行,最后缓缓地消失于那片连绵的青山间。

江畔有一楼舍,早晨,你与我对坐在二楼落地玻璃窗旁的茶案前。我转头望向窗外流动的水纹。因它做参照物,似乎我们脚下的这座楼舍正随着江水的流向漂移。两岸青山,仿佛你我独坐一叶扁舟在森森的江上前行。这是属于我们的时刻,即使它这样短暂。

你时常谈起自己在休宁外婆家度过的童年时光,语调轻快欢乐,大抵都是珍宝似的幸福记忆吧。但我不是,我等待了太久才来到这里。仿佛我在外度过的二十多年的光阴不过是为来此做出的漫长准备。我从无到有,从小小姑娘成长为一位年轻女孩,十指涂满草木色的绿指甲。

而你又看到什么?一位穿蓝衣裙、蓝筒靴的年轻女孩出现在古老的徽州,有着碧天般的孤独,以及少年人那种无所畏惧的清瘦。若在城市会被熙攘的人群淹没。但今日,她以一种植被的轮廓出现在五月的田野上。你识别出她,走近她,并见到那颗水晶球般透亮的心。你在球面映照的图像上看见那个久违的自己。你沉默地闭上双眼,打碎它。

她有时这样哀戚,默默流泪,却什么也不说。她娉娉袅袅,看起来什么都不缺乏,但心底却有一处积压了太多悲伤的地方。有人解释那是前世未消散的记忆。她带着这些记忆,一路莽撞地来到徽州。所以徽州于她是沉重的。里面压缩着太多的滋味、故事、感受,一年仿若一生那般久长。

而你,我年长的朋友。还保持着挺拔的身形,温和的笑意。穿一件淡雅白的麻衬衫坐在园子里,仿佛一束夜晚的皎洁月光。在曲径通幽的回廊上谈论起“君子之行”,我想,应如你工作室里悬挂的那幅书法作品一致。其上为诸葛亮《诫子书》中的一句话——非宁静无以致远。数年前,你却是位聪明、贪玩的少年,喜爱北岛,自己也写过诗歌。但最终选择了一个与感性相反的职业,且竭力将它做到极致。

这些年,应该有很多女士爱慕过你吧。她们沉迷于这束月光中,毕竟镜中花水中月要比现实更动人。只是她们无从得知,你并非坚不可破。在外兜转半生,仍无法摆脱血液里流淌的孤独,仍是一位没有灵魂故园可回去的浪儿。

但我无法安慰你,正如你无法安慰我一样。长久浸淫在社会价值体系最上层,被烙印下有恃无恐的印记,即使你并不自知。但它们不能触动我。唯一的价值就是充饥吧,却没办法带给内心滋养和慰藉。我是个与时代断裂的人,无法同它保持一致,无法迎合它的要求。

我们被分隔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有各自需要独行的路途,没有对错。生命本就如此,人人都只是彼此人生的过客。有的短暂,有的长久,但终有别离的那一天。所以每一次都要下定永不再见的决心,珍惜这些来之不易的相遇,最后郑重地道别。毕竟能够相交相知的时间并不长。

因为徽州,让这些遇见发生。最后,就在这条有莲开放的江边道别吧。哪怕水断山折,自有它独一无二的珍稀。

我亲爱的朋友,望你多年后再次回到徽州,还能记起这首《菩萨蛮》: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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