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史光影中的清晖园

曾以“桑基鱼塘、南国丝都”闻名的顺德,相较于悠悠五千年的华夏历史,来得不算久。明英宗十四年,南海县冲鹤堡蕃村农民起义,明王朝基于政权稳定的需要,于公元1452年,即明代景泰三年将原来南海的东涌、马宁、鼎安、西淋四都和新会的白藤一堡划为顺德县。而直到155年后的万历三十五年,顺德县才有了自己的第一位文状元——黄士俊。

二千四百多年前就诞生了孔子的山东,六朝古都的南京,才子佳人层出不尽的江浙,甚至是神秘的西部诸省,这些都是顺德难以望其项背的。人文景观和文化底蕴是需要历史的层层积淀,你不可能苛求顺德境内拥有千年古刹、秦砖汉瓦、骚人足下的山水、皇帝登基的宫殿。但藏于这座不大的闹市之中,便有“广东四大名园”及“中国十大名园”的——清晖园,这里有状元文化、抗日名将、小平南巡、改革开放的“缩影”,集中体现了顺德作为“南岭壮县”“改革先锋”的精神。

清晖园是一处始建于明代的古代园林建筑,原为明末状元黄士俊所建的黄氏花园,现存建筑主要建于清嘉庆年间。园林得灵感于南朝名诗人谢灵运的名句:“昏旦变气候,山水含清晖”,因而取名“清晖”。清晖园布局以大园包小园,没有着力营造假山,其为山之道,即在于远借。因三面环山,只要稍筑台阁,即可登高借远处山麓。而园内林木森郁,与远处山麓之青黛一脉相承,与山景浑然一体。2011年11月,88岁的龙启明带着龙氏后人向政府捐献清晖园的地契、房契当时捐献的,除了地契、房契,还有龙氏先人的照片、资料,以及龙启明担任飞虎队队员时的珍贵照片、信件等近百件文物,令人肃然起敬。

如果说顺德是组成广东这股浪涛的一朵浪花,那么在滚滚长流的近现代史中,广东无疑是掀起最高、声势最响的浪涛之一!


中国的文化,一向植根于黄河流域。古代的逐鹿中原,指的也是黄河中下游地区,包括豫的大部分地区、鲁西和冀晋的南部。往南一过了长江,就斥为南蛮之地,历来是皇帝御笔一挥,就有那浩浩荡荡的贬谪官宦和流放人士队伍的驻地。元和十四年(公元819年),韩昌黎贬为潮州刺史,宋绍圣初,苏东坡远谪儋州``````在中国的“贬官文化”中,可以列举出长长的一串名字。

中国的历史太悠久了,自给自足的男耕女织已是富康,不大需要与海外“番邦异族”的互通有无。即便是七下西洋的郑和,也是以一种天朝上国使者的身份向世界炫耀中华的博大、富饶、殷实。他不可能带给中国当政者打开门户的勇气和魄力,更不可能令中国走上西班牙或葡萄牙式海外殖民掠夺的道路。灿烂而悠久的文化历史,会令人眩目,也会使人发昏。

一条黄河就足以养活整个京城和天下的百姓,朝廷盘算的是该修筑长城,抑或去和亲联姻。南方的未开化之地,永远是与野蛮、瘴气、蛊毒、流放、发配、迁客、谪官联系在一起。即便偶尔响起的驿马蹄声,也是拜托了那“一骑红尘妃子笑”的酷爱吃荔枝的杨贵妃。南蛮在遗忘中开始它不平凡的历史进程!


南蛮的文化一直在中国历史得不到公平的对待。在洋洋大观的盛唐诗赋中,有关东大汉执铁板唱悲壮苍凉的边塞曲,有小家碧玉舞红袖操吴侬软语的中原词,有寄情山水的“野渡无人舟自横”归隐写照,有哀怨缠绵的“悔叫夫婿觅封侯”的深闺情怀。惟独甚少提及南方——这个在十九世纪令举国轰动的地方。

从秦始皇重新连接长城以防御西北地区的少数民族开始,中国最主要的敌人都是从北边来的蒙古、契丹、匈奴、女真和西面来的羌氏、西夏,当朝者理所当然没有精力顾及背靠大海的南蛮之地。最早震惊朝野的是那个悲天悯人而又独行特立的楚国人“三闾大夫”。约公元前300年,《离骚》的横空出世,一开始就奠定了南方文化与中原传统文化格格不入的基调,折射在人本身就是一种原始迸发与道德规化、自然生命与人为伦理的对立。

但这也是南方的幸运。远离政治权力的中心,影响的愈小,变更的亦愈小,据说如今的潮汕方言便是宋元时期的古代语言。南方一直冷眼看着朝廷,默默地迎来一位又一位不被当朝者所赏识的文人,静静地惦记着不久后又调离这里的大家,树了墓碑、立了祠堂、建了庙宇、传了事迹,人们怀念的是这些优秀文化使者。我更愿意相信诸葛亮的七擒孟获更多的是英雄间的惺惺相惜,韩愈苏轼的到来也是文化间的传播与交流,这里没有边塞的风沙驼铃但有刚性男儿的热血,这里没有腹地的莺歌燕舞但有龙舟南狮的强蛮。

伟大而成熟的文化是具有极强的生命力,它的生命力源于吸纳与包容。两种文化间不应该是对抗,应是一种和谐的更新和相长的过程。自然才是最美的,而原始才是最自然的。古代文明古国都是发源于河流,因为大自然是文明的摇篮,是天然之美孕育了文化之美。我一直觉得,历来写得最好的诗词歌赋大多是描写田园山水风光的,在此时,诗人们可以再现一个真实的自我,将生命力与自然物融为一体,文人的文化人格和思想境界达到完美的表现,自然通过文字体现了它的神奇力量。

开朗放达的苏学士留下了那首至今仍为广东人所津津乐道的《罗浮山佳果》:

罗浮山下四时春,

卢秸杨梅次第新。

日啖荔枝三百颗,

不辞长作岭南人。

这也是广东人侧面的一个写照,文化的进程是一种积淀、升华的过程,应以千年为时限。漫长的相对闭塞,炼就了此地独特的文化底蕴,闻着那带腥味的海风,毕竟不同于吹面不寒的杨柳风,没有了醉人的暖意,有的是那尚未钻木取火前原始的生命气息,是没有经过刻意加工的自然生命力的再现。


中华文化在历史进程中的步履维艰最好的体现就在以中原文化为代表的文化伦理与以南蛮文化为代表的历史意志之间的冲突。文化伦理要求端庄、秩序、统一、和谐,历史意志则要求野蛮、突进、多样、超越。

这种地理位置的差异导致的文化差异,就产生了中国历史“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有趣现象。几千年的改朝换代,中国的都城总是由北向南移、由西向东迁,道德教化的精魄沉积在中原诸地,南方一直充当的是无心打理的后院荒冢,任其野草丛生、残垣断壁。

任何事情一到了近代都会变得古怪。1840年,英国的军舰敲开了中国的大门,只是让当局做梦也料不到的是,这次的外族是从南面的水域攻进来的。南蛮的火爆脾性,不同受过礼仪教化的温文尔雅,有最激烈的三元里抗英,洪秀全领导的轰轰烈烈的农民运动,就连一帮秀才举子也联名上书,广州充当了北伐护法的起点``````历史困惑了,怎么整个中国近代史的主角竟成了广东?

就在北平的慈禧还在为汽车没有马车平稳而大发雷霆之际,广东的洋务派已经兴工厂、建学堂、译西文,南蛮文化的务实、坚韧再一次淋漓地体现。隆隆的炮火声和滚滚的鸦片,激起了压抑千年之久的广东仔蛮悍的生命本体,以其独特的方式抵抗着外国侵略者。冥冥中,与几千年前那个披头散发饮恨投江的屈原,竟惊人地遥相呼应。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里的民众很多都信佛,平和务实。门前的土地神,萦烟袅袅,香火星星,上香者满脸的虔诚,同几百年前女人祈求出海打鱼的丈夫平安归来的情形极为相似。

环境的湿热,终年不见雪,长期得不到朝野的重视,南蛮文化自身的生命力与适应力异常顽强,并逐渐形成一种忍、乐观、爱实干、不信权威的大众心理和文化气质。迷迷蒙蒙的瘴气烟雾笼罩的是一个神秘的地区,此地的人悠悠然地过着独立、自在、世俗的生活,不需要豪迈的高谈阔论,没有觥觞交错的赋对,可以说是偏安一角,突兀兀地生活在繁花翠绿的没有冬季的地方。

西伯利亚的寒流吹不到这里,孕育他们的是暖湿的海风,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海水,再矮小的人眼界也会变得开阔起来。老庄无为的那一套理论在这里行不通,更多的缘故是栖息在这里的,是世世代代一生以船为伍、终日与海浪搏击的渔民,一如海明威笔下的老人,坚韧、自强不息、吃苦耐劳是他们共同的财富。恶劣的环境,让一切的礼教都给生存让路,保存下来的是最为原始的“天官赐福”的庆典祭祀。

唐朝的玄奘天竺取经是中华文明吸纳外来文化中较为瞩目的一次,源远流长的中华文明在民族性和世界性的取舍中找到了最佳的平衡点,包容而不排斥,接纳而不抗拒,理性而不武断,吐纳而不守旧,审慎而不固执。而广东,无论是在古代或现代,都可说是中华文明进程的一个缩影,这里的现代文明有宗教的影子,宗教夹杂古文明的磷光。敢为天下先的前辈的脑海中仍残留着天道命宿的观念,正如古代文人的“出世”与“入世”情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同样的剪不断、理还乱!

经历了大喜大悲的广东人文风貌和历史进程,洒脱而安详地将光荣与屈辱都交付给锦绣葱郁,把历史功过都淡化在了略带古韵的广东话和赏花喝早茶的作息中。


山高皇帝远,务实、敢拼、不喜争辩是这里的民风。然而,爱国情怀,是不分国界的。

也许平素这里的人大多神色匆匆、步履急快,但到了紧急关头,南蛮仔的倔强脾性也会如佛家的狮子吼,同样地一发不可收拾。

眼前,仿佛有只世俗中不乏威武的醒狮在跃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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