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 《我对你有爱情》(二)

八十年代,因为盘根错节的家庭矛盾,我们一家从故乡河南来到西安,暂住在我爸工作的西光厂家属院里借来的一间楼房里。
-西光厂是五十年代苏联援建的大型军工厂,她的建成填补了国内精密光学仪器制造的空白,号称东方蔡斯。西光和周围的黄河华山昆仑东方等六大兵工厂一起构成闻名全省乃至全国的军工区。
我爸是从北京的中央警卫师复转到西光厂的。来西安前,我和妹妹跟着妈妈在老家的大家庭里生活,我只能在我爸探亲的时候见着他。我对我爸的印象是穿着洋气,说话有意思,爱笑,牙很白。我很为我爸骄傲,因为谁都知道,他在西安的保密工厂工作。我的想象里,他工作的工厂建在地下,里面不分昼夜灯火通明,巷道纵横,神情严肃的人们像蚂蚁一样围绕着巨大的轰鸣的机器忙碌不已。
那时,改革开放刚刚开始,西安还是个破破烂烂的城市。街道上,包括城市中心的商业区,鳞次栉比的商铺全是些低矮破旧的平房,除了古代留下来的和建国后新建的一些标志性建筑,鲜有气度不凡的高楼大厦。
马路倒还宽阔,多少侧露出八大城市十三朝古都的气派,但路面坑洼不平,绝非坦途,好像是当初刚修好的路齐整整地被重型车辆压过,其破落的程度和斑驳的形状整齐划一,毫无二致,好像是精心设计的结果。
除了礼拜天,平时街上行人廖廖,多是些退了休的或待着业的无事可干的本地人和出公差的外地人,绝大多数的城市人口仍被僵化的旧体制牢牢地束缚着。
那时,敢于不等不靠横下一条心抹下一张脸来,随便在街上摆个摊儿做点鸡毛蒜皮生意的,日后都发了大财。
和老城区相比,几大军工厂盘踞的东郊几乎称得上是西安的首善之区,化外之地。
由于行业特殊,这些工厂都直接隶属于中央,行政级别都是军师级的。每个军工厂都是一个独立王国:从安全保卫到托儿所学校医院俱乐部防空洞都自成体系。跟地方政府几乎没有什么瓜葛。
那是军工厂最辉煌的时期,省市领导争相把自己的子女送到这些厂里,做个普通的劳动者也自豪,我的一位英语老师就是某个副省长的千金。
西光家属区主要分布在厂区南面,一条马路之隔。楼房是清一色的苏式三层,虽然外观陈旧,但因为排列整齐,遮了千丑。
家属区分若干街坊,街坊与街坊之间被马路分割,既独立又彼此相连。按苏联人的设计,楼房每门每层三户,每户两房三房或四房一厨一卫和一个储藏间,住起来相当宽敞舒适。
众所周知,我国人口在建国三十年中增长近一倍,再按原来的方案分配住房就不符合实际情况了。原来一家一户逐渐变成两家三家四家一户,共用厨房厕所,储藏间谁抢着是谁的。
搬家是迟早的事儿,我妈来西安后在厂属的职工医院里干临时工,我爸是个单身的身份不具备分房的资格。我当时已经习惯住在家属区的生活,听说要搬到附近农村租房,有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感觉刚被家乡抛弃,又要被城市抛弃了。
我经历了很多磨难才融入这里的生活。最初,我在子弟学校上学,连自己班的教室都找不着,一走进高大的教学楼就迷路,操一口土里土气的家乡话。好容易这一切都改变了,我出落成了初中高年级学生,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闻到同桌儿女生散发出来的小笼包子味儿不再恶心了,我却要住到农村了。
我爸说他找的房子不错,离这儿不远,有很大的院子,到处种满了花,满院子香椿树,等开春的时候随便上树摘,吃香椿炒鸡蛋,等等。
不知道是哪点儿打动了我,再说起搬家这回事儿,感觉有什么好事儿等着我似的。
我们是晚上搬的家,看着没东西,那些小零碎收拾起来却没完没了。架子车来来回回好几趟,还没看清新家什么样,就累趴下了。模模糊糊记得,这地方的名字叫长乐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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